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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日之歌》的缘故读起了《怀旧的未来》,其中写道:“Sometimes nostalgia is not directed toward the past either, but rather sideways.” 向着过去和未来之外的旁侧怀旧,怀旧并不是只有一个方向,更不是只有一个目标。问题只是“未经反思的怀旧哺育了野兽”,对于怀旧应当有一种自觉的认识。(一边说“不会重复老路”一边践行着老路只能产生出这样的怪兽。)怀旧是对进步及其信念的反抗,是一种本雅明式的“清算”,那些“为一系列的伟大历史胜利付出了代价的人,那些过去不得不失败、不得不错过其目标,以便使一系列的伟大历史行动得以完成的那些人,被欺骗了的希望, — — 在历史的文本中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只是在历史的边缘上拥有一些散落各处的、无名字、无意义的踪迹”。
我们的时代鄙视怀旧。但是Boym提出,怀旧是对失落了的、错过了的可能性的追寻。所以起码来说,就算它无法还原出那些不得不经历的失败中的碎屑,至少也是知晓过去“错在何处”的过程,是一种自知之明。有像动物一样凭借敏锐的直觉就能从过去的失败中取得成功的人。还有些人就并没有这样幸运,而是需要借助自知之明才能“假装没有这样那样的纠结”,让日常恢复到平庸的本性。有的人就径直是活下去,有些人却是“不得不”活下去。从这个角度,也应该为怀旧正名。
当然,怀旧是一种重构。那灿烂的欢歌笑语的昨日,那连自己都已经不记得起始却在“氛围”中心醉的昨日,那没有负担不知忧愁的昨日。那是每个人的昨日,一种青春之后的叙事。那样怀旧得来的“昨日”,破灭也是当然的。
有人讲《昨日之歌》是“大环境的回声与小自我的独白”相互呼应,从“群与个”“社会与自我”这样一些既成范畴来说,严肃的乃至通俗的文学作品,处理的大多也都涉及到这样一组关系。甚至不如说只有少数作品,才不这么做。动画对此的把握并不构成它的特殊性,相反,是动画作为方便而又丰富的例子,服从于这样一个问题:观众如何与作品相关?
也许在这个意义上作品“大环境的回声”并不是特别重要。初入社会的迷茫哪个又没有呢;怀念还是学生的昨日又怎么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呢;中间没有过中断,越晚脱离学生身份的人,就越是被这种昨日所捕获。而恋情无非是用一种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即所谓贯穿“真实界”“象征界”“想象界”的独特社会构造,来将学生时代的思维模式和步入社会之后的思维模式对比起来。“大环境的回声”有时无非是让这种个人独白变得愈发清晰。
追求娱乐性的作品喜欢设置无主见的主人公,仿佛那是一个容器,观众只要简单地把自己“代入”进去就会被爽到、乐到。但是最空无的主人公同时也产生最空无的观众-“代入”者。观众何必一定要寻求处在他人位置上的自身?在很多时候,人们所说的“代入”也只是一种“戏言”。它里面蕴含的真正意义应当从简单粗暴的替换里揭示和抽离出来。(当然,有一种代入,类似傩舞中的人神交汇,那是一个身份认同的问题,在这里没法展开。)
观众和作品的关系:当作品成为“大环境的回声”的示波器,不可见的“无物之阵”也就随之获得了形态。但即便我们认可作品是某种“镜子”,它也不是韦伯望远镜里的那种镜子,而是镶嵌并行走于此世间的镜子(司汤达)。它发挥作用,无论是中二少年的话题由头,还是青年中年老年人塑造的孤独侧影。最渴望孤独的人,作为一种现代-媒介的产物,仍然渴望交流;最“不在意”同时代人评价的人,要将自己的表达留给后世,仍需依赖少数的几个同时代人慧眼识珠。作品以这种方式显现。
作品作为表达:不仅/不是“作者”的“自我”表达,还是/而是观众表达的手段。这使表达的主体和(剩余)价值的赋予者重新达成了统一。莎士比亚是伟大的,不是因为“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是因为他创造了一种表达式,并让“一千个人”使用它进行表达。
我赞美《昨日之歌》。我赞同地套用、选取它的叙事结构和命题组成,达成内心的疗愈。不是因为《昨日之歌》的作者“替我表达”或“表达了我”,而是我可以选用表达的方式又得到了增加。它给我一个契机/动量(moment),从中借鉴、裁剪出一个在相互的/双重的误解之中走向相互理解=真理的路径。
(写于21-23.6.20,发布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