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资料图】

“虽说是慢慢来,可冬天一眨眼就会过去,千代田有什么要求吗?”

矶崎老师轻咳了一声,重新开始说话。

优雅而轻飘飘的,却总觉得深不可测……蔷薇夫人的气质和她看上去不太一样,就算是矶崎老师,在她面前也会紧张,节奏也会被打乱。

明明就连那个樱子小姐也不会让老师这么着急……。

好厉害的人……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着冒着热气的蔷子夫人。

蔷子夫人对我和矶崎老师再次报以微笑,“是啊……”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因为是平房,房间比较多,所以春天的房间、夏天的房间……能不能在每个房间里都能看到不同季节的庭院呢?如果能睡在那个时期庭院最漂亮的房间里,不是很好吗?”

是吧,百合子?她突然要求我同意,我点了点头,实在令人头晕目眩。

因为,那实在是太美妙了。

“那么,至少有三个单元的庭院是吗?”

“春天的庭院有两种比较好。梅花、樱花、金达莱、连翘很漂亮的庭院也有,但像紫苑、燕尾草这样的,春天的花园也很漂亮吧?本来就是群生的,所以希望能留下一角。”

春之妖精?看到蔷子夫人说的这个陌生的单词,我不禁看着矶崎老师。

“那是在冰雪融化后一齐绽放宣告春天到来的福寿草之类的野花。也被称为春之妖精,因为它们是在真正的春天到来之前,绽放又消失的花。”

春之妖精,Spring ephemeral,スプリング・エフェメラル,银莲花属的植物会在春天一齐绽放,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花谢之后,整株都跟着枯萎,只剩根系。英语里有个词组“Spring Ephemeral”,便专指和日本虎凤蝶一样只在春天活跃片刻的物种。植物世界中,像银莲花属的植物们一样只在春天“昙花一现”的植物,也是Spring Ephemeral。)

蔷子夫人也说道,春天是虚幻的。

雪融化的时候发芽扩散,夏天到来的时候直到下一个春天到来之前都会消失在地底,春天的妖精们。

“不只是花,早春的虫子们也被这样称呼——例如姬乌斯白蝶,它们争先恐后地孵化出来,然后吃掉虾夷花和虾夷花的嫩叶,随着初夏的到来消失。”

姬乌斯白蝶——这个声音听起来很耳熟,我不由得歪了歪头。到底是从哪里听说的来着……。

但还没想起来,就被告知要吃饭了,我把自己有健忘症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情。

不过,蔷子夫人准备的午餐就是这么好吃。

比旭川更靠近北海道北边的瀑布上町产的烤火鸡。

用百吉果满满地夹着的火鸡三明治,还有难以言喻的粉红色烤牛肉,简直就像玫瑰花瓣一样塞得满满的奶油三明治。

我还是第一次吃火鸡,有一种与鸡肉略有不同的独特香味,有点干巴巴的清淡味道,配上酸酸甜甜的蔓越莓酱汁,味道好得惊人。

甜、酸、酸,还有迷迭香的香味,虽然是第一次吃,但非常好吃。

烤牛肉如果烤不好也会有干巴巴的感觉,但它非常多汁,有华丽的胡椒香味,加了稍微多一点刺鼻的山芥末,还有刚刚烤好的长棍面包,每次咀嚼都让我感到幸福。

“真遗憾,如果馆胁君在的话,他一定会想吃的。”

连老师都吃得狼吞虎咽,我不禁从心底感叹馆胁君的不幸。这么好吃的三明治,他肯定百分之百喜欢。

“我做了很多,打算一会儿就拿去。没办法,我只对樱子说了要她和阿正一起来,却忘记直接告诉阿正了,因为毕竟不过那是樱子,肯定不会事先好好告诉他的。”

蔷子夫人有些遗憾地苦笑着。

她说因为收到了整只火鸡,所以想和大家一起品尝一下,但最重要的目的似乎是矶崎老师。

矶崎老师一定会建造一个非常漂亮的庭院吧,我想如果我也有那样的兴趣就好了。这样子的话只要一提到百合子,就会有人对我抱有期待。

“可是,有那么多房间吗?”

老师一边吃着沙拉、水果,还有送来的奶油蛋糕,一边喘着气问道。

“嗯,听说以前有好几个弟子在身边照顾龙生。”

我曾听过一个人说过,他是一位照顾作家的书生,难道照顾画家的就是画生吗?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抬头看着站起身来的蔷子夫人说道:“我带你们去吧。”

虽然现在看外面都是雪景,但老师也想先确认一下这里的气氛。

结果两个人一直在谈院子的事,我实在没必要特意来吧?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在两人后面。就像我从后面看着正在热烈讨论骨头的樱子小姐和馆胁君时那样。

“还完全没收拾好,请谅解我,我也只是第三次来这里了。”

蔷子夫人第一次来时,问了句:不使用这座别墅吗?第二次来她就决定收下这座别墅。她说想花一个冬天悠闲地整理房子,重新装修,以便夏天左右就可以招人。

然后,首先带我去了大弟子曾经住过的房间,现在几乎成了作品仓库。

“虽说是作品,但也不是龙生的,而是他弟子们的画。”

如果可能的话,蔷子夫人想把所有的画都还给弟子和家人,但很多画都不知道是谁的作品。

“吱”的一声闷响,蔷子夫人打开了门,带着灰尘的冷空气一下子流了出来。

拉开昏暗房间的窗帘,确实有很多油画随意叠放着。

“作为仓库,这里是朝北的吗?”

就在我被画吸引注意力的时候,老师望着窗外说道。

“为什么?因为这里冷吗?”

“不,因为阳光不会照进来,所以画和书不容易晒伤。”

“啊,这样啊……可是,这样的话,建设庭院时会不会很麻烦?”

虽然我说了有些装糊涂的话,但阳光弱是不是意味着植物也很难生长呢?

“没问题的,庭院之中也有那种遮蔽花园,也就是背阴的庭院。倒不如说在炎热的盛夏可以在这里休息。幸好没有遮蔽物,也不是完全照不到太阳。”

老师望着窗外,高兴地说道。在我的眼里,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但在老师的脑海里,一定已经有了美丽的庭院。

“用苔藓覆盖的和风的庭园可能比较好,紫阳花很美,经典款也很好,银河、万花筒、花环等也。试试怎么样?”

“那么,能不能像京都的柳谷或观音那样,做个手水钵之类的东西呢?花手水的紫阳花,像梦一样美丽呢?”

“是啊,优美冷静的花固然好,但引人注目的花枝也有几种……”

两个人热情地聊了起来,无所事事的我把目光移向重叠的画布。

几乎都是风景画、动物、无机物的画,让我想起了祖父,在祖父患上痴呆症之前,我和祖母一起出去画了很多地方的风景画。

画与照片不同的是,在笔迹上能感受到人心和温暖。

触碰的一角,正是整理着花画的地方。我拿起画有旭川风格的晴空和大朵向日葵的画布,看了一会儿——正好下面有一幅紫阳花的画。

紫阳花确实很漂亮,小学放暑假的时候,爷爷他们带我去了一间有很多鲜花的寺庙。应该是洞爷湖附近——伊达市吧。

“…………”

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拿起紫阳花的画。

红色、紫色的紫阳花周围飞舞着黑色的蝴蝶。

“啊……”

怎么回事呢,这个庭院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有像撕裂美丽花朵一样的、不祥的黑色、乌黑的凤蝶……。

“哎呀!”

这时,背后传来蔷子夫人惊讶的声音,我不由得吓了一跳。

“啊、五、对不起,我自作主张……”

“不,不是这个意思。”

我慌忙为自己乱摸的行为道歉。但蔷子夫人摇了摇头,然后轻轻拿起我手里的画。

“这个……我一直在找,原来就在这里。”

看着黑色蝴蝶的画,蔷子夫人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幅画很重要吗?”

“嗯……是啊,不过这个应该由樱子来拿。”

“九条?我不认为她会爱惜画。”

老师耸了耸肩。

“可是,那是她姑姑的画。”

蔷子夫人苦笑着。

“这幅画的主人雅号是阿菊,是樱子的伯母、画家九条薰子的画,其中这幅画获得了日本画坛的新人奖,是她的代表作。她如果没有夭折,一定会成为代表北海道的画家之一吧。”

但如果是那么重要的画,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坦率地提出这个问题,蔷子小姐又“啊”了一声。

“她以前也拜龙生为师,虽然是短期的,不过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短期的?”

矶崎老师问。

“嗯……她是个漂亮的女人,但是个怪人。大概是她和龙生合不来吧,或许正因为她有才能,才更招人讨厌吧。”

是不是中途就被开除了呢,蔷子夫人低声说。

“是怪人吗……像樱子小姐那样的人?”

“嗯,等一下……大概在隔壁房间。”

说到这里,蔷子夫人走向隔壁房间。

过了一会儿,她说这个,这个……手里拿着一叠照片回来了。

照她的建议看了看,那是一张有点旧的集体照。是弟子和龙生老师吗?年轻的画家们依偎在一位老人身边。

其中有一个人,是一个异彩纷呈的美丽女人。

不可思议的是,画中那只黑色的蝴蝶和她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漂亮的人。”

那个人漂亮得让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又直又长的黑发,修长的手脚,即使隔着陈旧的集体照,也能清楚地看到黑亮的眼珠。

我立刻明白了——这个人就是阿菊,樱子小姐的妈妈的姐姐。

“这个更漂亮。”

蔷子夫人又递给我一张照片,那是一张阿菊的照片,照片上的阿菊穿着一件男式和服,笑容可掬。

“她和九条小姐很像呢。”

矶崎老师说道,的确,照片中的女性,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和樱子小姐非常相似。

“是啊,准确地说应该是和樱子小姐很像吧……比起外表,更重要的是气质吧,啊沢(指老婆婆)说性格也很像。比起樱子小姐的母亲,阿沢和薰子的关系更好。所以才会说,长得很像她的樱子小姐很可爱呢。”

“从性格上看,她们一家人一定很辛苦吧?”

矶崎老师面不改色地说着失礼的话。

“可是英年早逝……那么早就去世了吗?”

“…………”

对于我的问题,蔷子夫人咬住形状优美的下唇,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发现我更没礼貌。

“啊,是啊,对不起,多管闲事……”

“不……我只是在烦恼该不该告诉你,不过如果你想的话,现在应该可以在网上查到吧,因为阿菊真的很有前途。”

蔷子夫人皱起眉头,一脸苦涩地挤出来,用指尖轻抚着照片,指着阿菊那笑着的嘴角。

“九条家世世代代都没有男孩。”

经过短暂的沉默,蔷子夫人开口说道。

“樱子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入赘女婿,相反,父亲设乐家的家族里只有男人,所以樱子的祖父半推半就地提出要薰子结婚……薰子真的很讨厌这样。”

我可以想象到,樱子小姐家的老一辈为了家业继承而大伤脑筋,但嫁给父母决定的未婚夫,这种事已经不合时宜了。

听说阿菊已经有了心上人。

从照片上的阿菊的气质来看,我很难想象她会用最悲伤的方式,拒绝了父母所希望的结婚。

聘礼那天,阿菊和同样拜龙生为师的一位年轻画家投江殉情。

年轻画家幸好获救,保住了性命,阿菊却连遗体都没找到。

结果妹妹嫁了人,生下了樱子。

“还有那个好不容易生下来的梦寐以求的男孩。自从惣太(郎)死了那天起,九条家的时间就停止了。”

蔷子夫人落寞而悲伤地说。

从馆胁君偶尔透露的一些有关于樱子小姐的事情的话中,还有婆婆的话中,我多少也能明白樱子小姐和她妈妈的关系不太好。

所以,我一直觉得樱子小姐很可怜。

虽然不是说痛苦的人就可以随意伤害别人。

但是姐姐的死和孩子的死——种种不幸,让樱子小姐的母亲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家或许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最普通的地方,应该是普通的地方。

但从外面看明明很普通。每个人的内心都隐藏着秘密和痛苦,一定是这样,任何家都是这样。

秘密和哀伤的粗根在地底蔓延。就像在地下静悄悄地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春天。

我也在安静的蔷子旁边看了一会儿照片和画,只有矶崎老师好像对这些画没有兴趣,伸手拿着各种各样的花。

过了一会儿,他在房间一角拿起了一幅画,与其他画不同,是装在画框里的。

“这幅画……”

但他的表情突然僵住了,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怎么了?有喜欢的画吗?”

“不……我只是对触感有些印象。”

老师从画上抬起头来,不知为何,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

“印象?这是谁的画啊……”

我也不可能掌握所有弟子的触感——蔷子夫人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伸出手。

但是矶崎老师并没有马上把画递给我。

“怎么了?”

蔷子夫人不可思议地问道。

老师踌躇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像做好了什么准备似的,抿紧嘴唇,把画递给蔷子夫人。

“您知道这幅画是谁的作品吗?”

“这幅画……虽然没有签名,但应该不是薰子的画,应该是一个弟子的画。”

那是一幅比这个房间里任何一幅画都灰暗的颜色——是的,是一幅让人看着就心烦意乱、让人内心不安的画。

那是一幅用黑色或茶色等近乎深褐色或单色的昏暗阴影画的画,画着花和蝴蝶。

但是花的颜色是黑色。种类有牡丹或芍药。没见过什么黑牡丹。

聚集在牡丹上的蝴蝶也是深褐色的,与其说是蝴蝶,不如说是飞蛾。

而且羽毛的花纹也很奇妙。

羽毛上有大小七个点,仔细一看,都是人的眼睛。

这应该算是一幅怪画吧——我注意到,画好像是系列作品,同样笔触的画还有三幅。

另三幅画有枯萎的黑牡丹和燕子。

“……感言。”

我不禁流露出困惑。

是那首诗。

那些掳走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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