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知乎大佬督军上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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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片)

这篇十几卷,连载时间近8年的作品,即将迎来灿烂的终结。终于要结尾了。

正如我们前文所说的,人有两种本能冲动,生命本能与死亡本能。这种迫近终结,渴望最终答案,渴望结束的冲动也正是死亡本能的体现。对于这本书,我们这些读者也许抱着和雪乃、大老师对待青春类似的情绪。

同时,督军我的这一系列分析也即将抵达终点,各位看官,这几篇将是关于《春物》最后的文本分析,也是最终的精神分析。

不过,在解析13卷之前,督军我先来分析分析14卷的这段简介——

季节又要到春天了。即使重复着同样的日子,今天也总是新的。烦恼着答案,走到了穷途末路。但即使重复错误,也只能永远不厌倦地重新提问-为了得到新的答案.

不用语言表达就无法传达,但仅仅用语言传达也是不够的。无论何时,给出的答案都是错误的,扭曲得无法挽回的关系,是无法挽回的赝品.

所以,至少要在这个赝品上留下坏掉的伤痕,才能变成唯一的真货.

结束故意犯下错的青春-过去的季节和即将到来的新季节。

不断错误的故事将会结束,但青春一定还在继续。

在获得了精神分析的视野之后,该如何理解这一段话呢?

重复的是什么?答案和提问,都不会有尽头,因为只要这整套的“形与名”没有坍塌,只要这追寻之物还没有被否定,这个追逐答案的过程注定是徒劳的,是在无限延伸的能指网络之中追逐,没有尽头。

当找到答案之日,也就是追寻答案的过程得到否定之时。

各位看官,你们儿时、少年时上课无聊时也许仰望窗外的天空,发出“人生应该怎样度过”的疑问。找到的答案了吗?并没有,你们只是连提过这般问题都一并遗忘了。从没有过答案,如果找到答案,那答案就会连提问时的人格连带问题一并否定,最后遗忘。儿时的答案,最终消亡于“自己太幼稚”,少年时的答案,消亡于“当时太中二”,青年时的答案,消亡于“当时太年轻”。

这其中正包含着“死亡驱力”,我们在整套语言构成的“形与名”链条之中从一个能指到另一个能指,无限地重复前进,企图获得的东西最终却会带着我们超越并否定“形与名”本身。正如雪乃和大老师渴望着这般过程。

除此以外,不存在“真正的答案”。

而语言的问题,如前所述,当我们说我想要A的时候,我们想要的是在A之中又超乎其上的那个“它”,是那些语言裁减掉的剩余的部分——大老师曾说,一旦用语言构成了形体,就会失去真实,失去自己想要的那部分,失落到了语言之外的黑暗中。

他要的不是雪乃这样一个漂亮的女朋友,而要的是寄托了真物幻象的女神之影。如果止步于告白,把这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神圣性的关系定义为男女朋友,他所感知到的那额外的部分就失落了。

因此,用语言传达永远是不够的。然而又无法不用语言传达,因为语言是仅有的办法。

那么到底咋办呢?

渡航借大老师的口说:所以,至少要在这个赝品上留下坏掉的伤痕,才能变成唯一的真货.

何解?

这里督军我为各位看官分享一段自己的经历。多年以前,督军我大学刚毕业,一边捣鼓小说一边准备读研,在回家火车上恰好遇到了一位党校的老师,她已经快退休的年纪了,花白头发,正巧坐在督军我对面。车上闲来无事,话又投机,就聊起来。

这位党校教员阿姨很感慨地说,自己一辈子,快乐的时间记不住多少,但是知青下乡时期,那段穷苦日子却至今记忆犹新。饿肚子劳作,与村民们一起挖红薯,拔草养猪,许多细节和当时的艰苦,以及村民们热情的帮助,30多年过去诸多细节仍然可以回忆起来。

阿姨说:这真是奇妙的事。虽然很艰苦,却总记得。

我说:这是因为,阿姨你觉得以前那些事对现在的你非常重要,比其它事都重要。你在不断回忆这些痛苦,来让自己记住自己是怎么走到现在的。

阿姨表示赞同。

如今督军我再回首这件事,以精神分析的视角来看,这位阿姨过去的经历就是征兆,是创伤性的体验。这件事对她的人生影响极大,她的人格,就是建构在不断回溯知青时期的苦难之上的。不管她回到城里开始工作,还是她相夫教子,她讲授党章党史,都会有意无意地触及这段饱含痛苦的回忆,并解析征兆建构出意义来。

这就是坏掉的伤痕。

一旦产生了严重的创伤性体验,成为了无法忽视的征兆,它就不再是能随便被遗忘的东西,想忘也忘不掉,而成为了意义的来源,成为了——真物。各位看官想想大老师的人格和他不断回溯的初中黑历史就能理解这份关系:正因为大老师在初中时遭遇了诸多创伤,他无法忽视,无法遗忘,才深刻地质疑虚伪的“玫瑰色青春”,才建构出了自己的一套“形与名”。

如若没有坏掉的伤痕,我们能够想起来的快乐不过是浮光掠影,仅有快感残留着,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早已破碎模糊。可是因为这征兆存在,这伤痕存在,由此带来的痛苦体验将楔子般刻在记忆之中,逼人不断地去回溯、解释。

我们终究只能记得那些对如今的我们有意义的事。因为这即是我们的自我构成的锚点,是语言迷宫和“形与名”不得不面对,但是又无法招架的伤痕。

好,我们继续对13卷剩余部分的分析。

在与叶山的对谈之中,大老师还没认同自己的欲望——

「我都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这么做。只有这个办法可以证明。」

我慢慢睁开眼,看见从口中呼出的白烟在空气中飘动,逐渐融化,一出口就消失不见,俨然我说的话。

「……证明什么?」

叶山看我的眼神简直像在瞪人。他问得这么严肃,我也很伤脑筋。我又没有准备多了不起的理由。

要掰个藉口,还是要随便唬弄过去,或者扯一些大道理?我花了一瞬间思考,结果决定将闷在胸口的情绪,随著白色气息一同吐出。

「那家伙不需要帮助。就算这样,我还是想帮她……既然如此,就不是共依存。只要能证明这点就好。」

我自然而然笑了出来。

不晓得是我说的话让他意外,还是我的笑容让他惊讶。叶山眨了几下眼睛,然后垂下肩膀,浮现淡淡的苦笑。

「比企谷……你知道那种感情叫什么吗?」

「知道。叫男人的坚持。」

我扬起嘴角,带著讽刺的笑容吹嘘。

这里大老师也算下定了决心。他嘴上说,这叫做“男人的坚持”,其实已经了然,这种感情叫做恋爱。

尽管他用各种各样的“形与名”包裹着,用各种理由借口遮蔽着,不过这次他只是嘴上抗辩着叶山,经过了平冢静的精神分析,他内心十分清楚了。

比企谷八幡的关键一跃即将到来。

接着大老师就溜走了。他只是害羞,并非是不知道答案。

看到这一切之后,叶山则联系上了阳乃。

他离开后,我仍然迟迟无法起身。

有人带著那种表情扯了个大谎,我还真不知道要回什么。

结果,我们的对话到此为止,他擅自决定那罐咖啡由我请客,喝完后只丢下一句差点被风声盖过的「再见」,就立刻回家了。说不定只是因为害羞得受不了才逃走。

……

她一边脱外套,一边向柜台点餐,接著不花一点时间便找到我,走来坐到对面。

「怎么了?」

我轻轻摇头,等待她八成会点的瓜地马拉送上。她拿起咖啡杯,稍事休息后,我才终于开口。

「共依存……你这样跟他说的?」

也许是因为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她显得有点惊讶。我难得看到这种表情,忍不住扬起嘴角。她也笑了出来,彷佛在回应我。

「……你听说了?真意外。他竟然会跟你讲这种事。」

我不禁思考起,该如何解释她的笑容。是纯粹觉得他出人意料的行动有趣,还是包含跟我这种货色说的轻蔑?

无论是何者,就算两者皆是也好。她有兴趣的对象不是我,而是他。

所以,该聊的不是我,而是他。

这里阳乃只对大老师感兴趣。

她也是看穿了一切,对叶山的古典道德式的自虐不感兴趣。她只关心勇者,能不能给自己想要的东西,能不能用犀利强悍的精神分析给出一个让自己惊讶的“答案”,一个“真物”。

显然,妹妹是没戏了,如她所料。

许多朋友认为,阳乃是个妹控,就关注自己的妹妹。除了第十九篇,这里督军我要修正下,她并不关注自己的妹妹,只关注自己和大老师。寄托在妹妹身上的只是移情,是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到妹妹身上,而且移情的强烈程度远不及对大老师。

「不,只是在讲其他事的时候提到……不过我猜得到,谁会故意用这种词汇刺激他。」

「挺厉害的嘛,名侦探。答对了。」

她一副开玩笑的态度,眼底的温度却降到冰点,明显不希望我介入。这是要我趁还在说笑时收手的信号。我刻意无视,视线落在手边的咖啡杯上。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是真的嘛。」

她轻快的声音听不出内疚,反而显得很开心。眼角余光瞥见修长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我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维持那样就好。像那样慢慢地……」

「那种是赝品吧。我想看的只有真物。」

如前所述,想要理解《春物》这本书坑爹的部分,雪之下阳乃是一个必须过去的坎。

化为魔王的前勇者阳乃不关心别的,就只要现任勇者比企谷八幡给出一个答案——给不出就去死吧。

「我倒认为,有些心态也是会从中得到成长的。」

「不可能。我有说错吗?」

她缓缓眯起眼睛,凝结成冰的眼神贯穿我。这种说法与那年夏天,她在那天所说的话重叠。

她的眼神、她的声音,总是紧紧抓著我不放。结果,我无法向前,她也停留在那里。

一直都没变。她会率先伤害自己珍视之物,好让其他人无法再伤害。然后,不原谅任何一个伤害过它的人。

这里叶山对阳乃的描述,虽然疑似有移情的嫌疑,不过大体也没有说错。只不过,各位看官,这里一定要注意,叶山说的“先伤害自己珍视之物”并不指阳乃去伤害雪乃。

这是一个迷惑点。

如果我们没有分析过雪之下阳乃这个人,一定会错失这一个维度。即,阳乃和雪乃类似,有着自虐性的倾向:先刻意让自己处于痛苦和孤独之中,尽情享受品尝这种痛苦,再把这种痛苦反作用地投射向其他人。

而叶山不幸地成为了雪乃、阳乃这样转移憎恨张力的目标,且他自己的自虐倾向也甘之如饴,主动去承担这罪责。雪乃的责难,阳乃的轻蔑,都是自虐之后再折磨他人的表征。

所以,叶山这里说的不是什么妹妹受到姐姐故意调戏伤害!而是指的阳乃在故意自我伤害。阳乃的憎恨,伴随着她的自虐性倾向,反投射向叶山。

正是阳乃、雪乃、叶山三人关系的过去,让阳乃移情于大老师、雪乃、团子三人的关系。让她认为,伪物没有存在的必要,没有价值,且大老师三人给不出别的答案也会步后尘。

这里的伤害,与雪乃关系不大,而是指阳乃的自我伤害。

「你就那么……恨吗?」

至于是恨谁,我没有问。

她像被趁虚而入似地眨了下眼,不过又立刻展露微笑,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涵。

「怎么会,最喜欢了。」

她撑著脸颊,用泛著水光的双眼抬头看我,抹上淡红色口红的嘴唇,勾勒出撩人的笑容。

这是,诅咒。

我终究没能得到赎罪的机会。

阳乃的意思是:我憎恨一切,当然也包括你。

现在人生扭曲,陷入“形与名”之间沦为怪物的阳乃,痛苦着的阳乃,自然也将嫉恨投射给他人。

如果有什么出路,那也不是叶山这般自虐的道德赎罪能解决的——阳乃鄙夷这虚伪的“形与名”,她渴望大老师的强悍精神分析来否定这一切,斩断这恶劣的因果,给出一个让她惊讶的答案。

因此,我推给了他。至少,要让他们──

啊啊,打从心底感到嫉妒。

不能没有彼此的存在若能一同堕入地狱,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即使是赝品,只要是独一无二的扭曲赝品,便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称之为伪物。

倘若我获得了它,肯定能为这扭曲的形状命名。

所以,我直到今日仍在后悔。

假如,那时有尽全力帮助她。

这样的话……

您会原谅我吗?

这里讲到了历史的重复。过去的三个人,现在的三个人。阳乃和叶山都是旁观者。

叶山也希望三人能走出不一样的结局来,然而实话实说,他并不指望这能挽回过去无法挽回的事。

那么什么时候,阳乃能原谅叶山呢?

这就要看无敌的大老师的发挥了,看他的精神分析之剑如何能劈山裂石。

接着,轮到海老名姬菜出场了。这个浑身都是伪物的女生一直在旁观。直到大老师和团子邀请三浦一票人去拍摄泳装写真。

在我不知所措时,海老名望向海平面,小心地压住裙襬,蹲下来,手撑在膝盖上托著腮,喃喃说道:

「……那种东西,很麻烦的。」

「哪种东西?」

「恋啦爱啦性啦之类的。」

「喔,嗯……我不太想讲这些耶。好害羞。」

我下意识地别过头。她用认真的语气讲得那么直接,害我既害羞又尴尬。何况这种话题对我来说有点现实感,并非单纯的观念论,不是我会想聊的内容。

然而,听见我的回应,海老名晃著肩膀轻笑道:

「我们对彼此完全没兴趣,不是不能聊吧?」

……

「不过,总会有办法的吧?」

「什么?」

我不好意思无视这句意义不明又没重点的回应,简短地问。

「因为到头来,你和我并不一样。」

这冰冷的声音,我以前好像也听过。她凝视三浦她们,我虽然看不见,不过镜片底下肯定是那对宛如深海的眼睛。

「……你听说了吗?」

海老名终于转头看我。

「跟谁听说的?听说了什么?」

她的眼神冰冷,没有映照出夕阳余晖,嘴角却带著调侃般的笑容,我有点坐立不安。我轻轻耸肩,视线落到手中的相机上。

「不,没事。」

我对她打马虎眼,海老名又面向岸边,看著跟小狗一样跑来跑去的由比滨她们。

「……用看的就知道。我姑且算有点关系的人。剩下就是不著痕迹地跟结衣打听一下。」

这里旁观OB的海老名姬菜终于又要开口了。让我们看看这位老姐到底要讲些什么鬼——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也不是我该说的。不过,应该有更简单的方法吧?」

这句话令我不禁苦笑。

这是其他人,或者说每个人,一直在对我说的话。

只要我一句话,一定就足够了,就能解决了。

但我无法容许这么简单的做法。

「简单是最难的。对我而言,这样是最简单的。仅此而已。」

海老名转头凝视我。

「哦──真恶心。」

「……啊,嗯。」

「好吧,我也不是不懂啦。这该说是悲观主义吗?我并不讨厌喔。」

所以,各位看官,这里大老师并不是不明白,简单一句话就完事了。这是一色的意见,也是团子的意见,这里海老名姬菜也是同样的意见。

连大量读者也是类似的意见:莽过去告白就结束了啊!大老师你在做什么啊,大老师?!

然而,《春物》这本书就是一本“有问题”的青春恋爱物语,大家回去翻第一卷,当“恋爱之神做了好事”之后不是大结局,而是“比企谷八幡开始思考”。

大老师是捏着一个直接结束的选项的,所有人都催促他赶紧按,可以即刻通关,但是这个游戏一旦通关,你就看不到true end了,也没机会看到了。站在这个通向good end的出口,大老师始终没有走进去。

这只是“结束”,也算是个“答案”,但是不是青春真正的答案。只是强行地切断了这段青春,抹消所有征兆,强行地走向治愈和遗忘。

拿到一个女朋友,然后一切都结束。

叶山的负罪感,阳乃的憎恶,还有“真物”的幻影,暧昧的乐园,剩下没解决的将不明不白地全部压抑下去,消失在记忆之中。全部遗忘,全部埋葬。

大老师并不想接受这般结局,他要去看真正的结局。所以大老师选择不进good end的大门,要硬扛着去见那个可能是地狱的true end。

接着他们又去找搓丸子会长和以前的老相好,搞定了对方要对方进到“弃子”计划里之后,大老师又去找阳乃。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可以吗?」

『当然可以。非常欢迎。』

「不好意思这么突然,今天晚上方便吗……」

对方呼出一口气,似乎想了一下。

『嗯……真的很突然呢。好吧,是没关系。那你可不可以过来找我?进去购物中心后,有一家咖啡厅。』

「……啊──那边啊。」

阳乃只烦恼了一瞬间就马上回答,我有点不高兴。关于她指定的地点,我隐约有点印象,而给予不明确的回应。

这时,坐在长椅上的由比滨站起来,像要靠到我身上似的,偷偷把耳朵凑近手机。这个举动吓我一跳,心跳跟著漏了一拍。但我总不能推开她,便迅速往旁边移动,与她保持距离。由比滨却面露不悦,又往我这边逼近。

这里大老师跟阳乃亲热的对话引起了团子的警惕和不快。她要大老师带着自己一起去。

「那个,是关于舞会……的事。」

由比滨看不下去我的吞吞吐吐,主动开口回答。

「什么嘛,原来是那个。」

阳乃脸上的喜色宛如假象,逐渐消失。她靠到椅背上,明显失去兴趣。

「说有事商量,通常都是恋爱谘询吧。」

她像在开玩笑般,夸张地耸肩,表现出无奈。我轻叹一口气。

任何玩笑之中都有认真的意味。此处是阳乃对大老师的感情的又一个例证。督军我先前已经分析过了,此处不做过多展开。

接着,大老师要阳乃帮他放出网站的消息,告知雪乃母亲。这即是约战的邀请。雪乃母亲看到对方动了这一步,是一定不会无动于衷的。

察觉到雪之下阳乃静静盯著我的冰冷目光,我为之屏息。

「我不懂的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吗?你们三人的关系。」

含笑的声音明明透出一丝调侃,听起来却有著无可奈何的悲伤。彷佛在斥责过错,彷佛在哀叹失败,她所说的一字一句,如同流进神经的冰水,迅速令我冻结。

「你真的觉得这样是为她好?」

「……跟雪之下没什么关系。她没拜托我,是我自己要做的。所以,算是自我满足。」

我讲出事先想好的理由。

这里阳乃再度地祭出精神分析的利刃。这里的表演实则包含了一种技法,即诱使对方对自己移情,好像自己比对方事先看穿了真相,早就预知到了结局。各位看官可以去回忆下,阳乃是不是特别喜欢摆出这样一幅讲话姿势,其中的高峰就是指出大老师等人是“互相依赖”的时刻。

似乎她知道一切。

似乎她早就知道答案了,而大老师,还有读者们都不知道。

然而,这是《春物》,连这种姿态也是一种伎俩,一种假象。不存在实证性地知道答案的人,连阳乃自己也沉溺在了精神分析的真理快感之中,沉溺在了移情之中。

所以,大老师端出来了“我是自我满足”,可惜的是他并不是真的敢于拍桌子说“我就是自我满足了你拿我咋地”,而仍旧在找理由解释,只是讲出事先想好的理由。

他仍然没有抵达面对自己欲望的境地,没有抵达精神分析的终止时刻,所以面对阳乃的精神分析,他还是抵抗不住。

拜托雪之下阳乃放出消息的时候,我就知道躲不过这个问题。因此,我选择最简洁、错误最少的说法。即使与绝对的正解相去甚远,想必也不是错误答案。至少,是我心中真理的一部分。

然而,这对阳乃实在不可能管用。正因如此,我才一直避免跟她见面,直到没有其他选择。

阳乃轻笑出声,拿起热红酒喝。她一面抚摸杯缘,一面像纠正错误般地对我说:

「雪乃没有拜托你,是你自己要做的……所以不是共依存……这只是表面上吧?结果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没办法立刻否定,无言以对。

大老师无言以对了。这里应该怎么回击阳乃呢?

没改变咋地,我就要这样,我就是共依存了,继续爽着,你不服来咬我啊?!

拉康说,本我在哪里,自我就要去哪里。对自己欲望的彻底认同才能到达无畏的境界。

说起来督军我有个朋友,特别喜欢街上搭讪美女,修习泡学,注重打点自己外观和朋友圈,每天都花数个小时在街上搭讪美女,乐此不疲。其它朋友说他这样不合适,他反问,不合适咋了?我就喜欢这样,我这辈子就把美女作为至高目标。哪怕别人跟他分析了搭讪美女的虚荣心机理,分析了他形成这般动机的原因,让他苦恼动摇了一阵,最后他反而更坚定地认为,美女才是人生目标。

「雪乃选择自立,想结束这段关系。你能做的难道不是在一旁守望她吗?」

阳乃的声音温柔无比,彷佛在劝导孩童。

我无法直视那双眼睛,而低下视线。我不禁深深体会到,阳乃肯定才是正确的。

……

「『守望』听起来很好听。不过到头来,只是在保持距离而已。逃避对方,远离对方,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话,什么都不会改变。然后,大概,会就这样结束的。我们也好,舞会也好……」

显得比平常还要成熟的侧脸,被店里的朦胧灯光照亮,映出虚幻的阴影。美丽的身影与寂寞神情,使我的胸口窜过一阵疼痛。或者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太过轻易就想像出她所说的结局。

「所以,必须尽量待在附近,主动去干涉。为了好好做个了结,这是必须的。所以……」

一字一句,抓不到重点的话语,最后转变为叹息。我不知道由比滨接下来想说什么,也看不出她低垂的脸上,带著什么样的表情。

即使如此,我还是明白一件事。不对,其实我早就明白了。

「是啊……必须,好好做个了结……」

这句话不是对任何人,而像对自己说的。由比滨默默点头赞同。

想要好好做个了结,大概是我们一直以来共同的愿望。重新确认了这一点,我才终于有办法抬起头。

当大老师又被阳乃捅了一刀后,团子来接应了,她前面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必须要做个了结。这句话唤起了大老师心中的同感。

不能这样下去了。阳乃说的守望就是死的不明不白,聊无意义,既不是好好生,也不是好好死。卡在生死之间,无法动弹,不如艰难挣扎着生,或者痛快狂热地去死。

来,做个了断吧!这样一句话中蕴含的气势,以及奔向终结和死亡的意味,甚至能唤起阳乃的移情。

我和阳乃四目相交,她露出温柔的微笑,微微歪头,眯起眼睛。

「什么样的结局都可以吗?就算那是雪乃……任何人都不期望的结局?」

「没关系。」

我回答得毫不踌躇。看见我的表情,阳乃像措手不及似地倒抽一口气。

这里大老师吓到了阳乃,正如他先前吓到了平冢静。他并不是没有做好决意,只是还不习惯和同样掌握精神分析的对手对战。

从他的决心之中,我们也可以觉察到先前说的“死亡驱力”了,这是主动冲向终结的行为,可他在死亡终结的威胁面前毫不动摇,甚至还很乐意。

这不是贪恋着暧昧快感的大老师,不是以前犹疑、迷茫的大老师,而是想清楚了一切,准备往地狱冲刺,主动逼近死亡的大老师。话说回来,雪乃已经开始了自我毁灭,如果大老师没有类似的决心,是很难与之抗衡的。虽然还没有彻底砸碎否定自己的“形与名”,受到不可名状热情驱策的大老师已经开始了关键的一跃。

燃烧起决意的大老师已经不可遏止。

当人连死都不怕,而且坚定地、狂热地准备去死的时候,就很难打败他了。那些故事里主动牺牲的英雄,正是带着一种欣然、甘之如饴的态度,狂热地奔向自我毁灭。而这个过程中展现的强烈生命力能够震撼所有人,唤起他们类似的“死亡驱力”,主动地奔向死亡,也同样体现着强烈的生命力。

例如电影《勇敢的心》的结局,英雄威廉华莱士的死亡激起了所有人的悲愤,驱策他们狂热不畏死亡地投身战斗。

在故事创作之中,角色主动求死是非常关键的一笔,类似将角色的人生作为燃料,能够产生强烈的火花,打动读者,触动其他角色。不过这般“死亡驱力”是不可暴露的实在界,一定要用“形与名”将其包裹起来,用“为了喜欢的人”“为了祖国”“为了光荣的使命”“为了朋友们”“为了自由”将其解释清楚,同时包裹屏蔽掉不可暴露的实在界内核,屏蔽掉求死的欲望本能,不让任何人看到。

这里雪乃让人觉得奇怪,觉察到她自虐的偏执扭曲,是因为包裹欲望本能的“形与名”已经破败,没法再给出一种合理的说辞来,作者渡航也不再强行把它合理化,雪乃的自虐和求死本能泄露出来,让人能够窥见。这也是《春物》这本书的独到之处,它解构、破灭幻象,暴露出令人不愉快的欲望内核。

反之,大老师变得无畏,不畏惧死亡和毁灭,阳乃和我们每一个人都能解释为“他喜欢雪乃”,为了雪乃什么都不怕,这就“说圆了”,让我们认可他。

除了雪乃本人,再没谁,没什么能够阻挡他。甚至连雪乃本人的意愿都不能遏止他——唤起了求死的决意,大老师也豁出去了。

接著,她收起笑容,用比刚才更加冷淡的语气问:

「……比企谷,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这次我没能立刻回答。并不是在犹豫。答案已经出来了。只不过,至今以来被问过好几次类似的问题,导致我有点烦恼该如何表达。由比滨僵住身子,侧耳倾听。

因此,我决定尽量不说谎,同时又不跟之前的话矛盾,维持自己的一贯作风回答。

「大概是所谓的……侍奉精神吧。互助之心。帮助他人需要理由吗?」

我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旁边的椅子晃了一下,感觉到由比滨的肩膀放松下来。阳乃「啊哈」地吐出短促的气,仰望天空。

「你这个人太有趣了。」

「既然觉得我有趣,希望你至少笑一下。」

不晓得阳乃有没有发现,她的脸上根本没有笑意,只有语气装得轻快。经我这么一说,她露出笑容,一副现在才意识到的样子。

「就只会说谎……你不说实话。对吧?」

「什么实话不实话,我没什么好说的。就算有……」

我将讲到一半的话吞回口中,说出其他话语。

「也不是对你说。」

大老师知道答案是什么,无需阳乃再做分析,他已经了然了。反倒是阳乃着急要知道他的答案。

这里出现了对精神分析师的对抗交锋。

大老师先突然指出了阳乃“没有笑”,而阳乃居然没意识到,这是对她病理性的成功指认,占了先手。接着大老师主动切断了对阳乃的移情:我懒得跟你说。不用故意摆出先知的模样了,我知道你也不清楚答案,而我自己早已知道。

移情是精神分析师依赖的手段,必须要病人偏执地认为医生知道答案,十分企图探求,建构出这种移情关系,才能让分析进行下去,才能让两人的关系中自己居于绝对主动。各位看官不妨去看阳乃以前的姿态,带着魅惑的笑容,摆出早已看穿结局,怜悯对方的姿态,这都是有意无意在诱惑对方移情于自己,诱惑对方向自己发问。

而大老师如今毫不留情也毫无移情地打断了阳乃的移情诱惑,令对方计谋破产——

「就算有……也不是对你说。」

在FATE EXTRA的动画中,主角岸波白野与尤里乌斯之间的对决,就是以尤里乌斯强烈的移情开始,以主角强行切断移情击破后者终结。主角正是觉察到了尤里乌斯对自己的强烈移情,冷漠地将其否定:“你在我身上企图看到的东西,其实根本不存在啊”

类似的桥段也存在于《龙蛇演义》的结局中,GOD心心念念认为,与主角王超决战就能找到最后的“路”,最后的答案,他强烈地执着于此——他笃信、迷信着只要击败对手,一定能从对手身上找到答案,“前路往何处去”。可是主角击败他之后,却说“其实我骗你的,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真相是:以为存在的答案,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追寻意义的过程,追逐欲望的过程,猛然地化为虚无。这对于人的打击非同一般。由于各种意义和理解都是通过移情来构筑的,我们强烈地偏执地相信,必定有着什么存在于彼方,存在于对方身上,只是自己暂时没有明晰,但是已经抓住了线索。我们断定这是一个征兆,是通向即将到来的某物,只是暂时没有解析开而已。

当这种移情被切断,意义也归于空无。精神分析将无以为继,精神分析师也会失去自己的位置。

这就是打断移情。

这里大老师不但切断了自己对阳乃的移情,且切断了阳乃对自己的移情——指出,阳乃企图从他这里获得答案,然后予以坚决拒绝。

领悟了王之力的大老师一击逆转,反手秒杀了阳乃。

阳乃输了。可她竟欣喜地承认了败北——

「……也是。」

阳乃眯起眼睛的一瞬间,彷佛看见什么耀眼之物,笑容却并未消失,开玩笑地回应。然而,她的语气莫名冰冷,接在后面的叹息声也不带情绪。或许是她自己也知道吧。阳乃伸手拿起玻璃杯,喝光早已冷掉的红酒,用指尖擦拭嘴唇,像要重启话题般,「嗯」地点一下头,抬起脸,带著微笑。

「我会帮你把消息泄漏出去。」

「麻烦了。」

我和由比滨轻轻低头道谢,阳乃撑著脸颊,开始滑手机。

「但光凭这个,还是有难度吧?」

她突然这么说,令我一头雾水,阳乃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要素虽然凑齐了,他们可不是能用正攻法对付的人。而且,对手是我妈喔。」

「不过,视交涉方式,可能有转机喔。因为,那个人大概对舞会本身毫不关心。」

我想不通这句话的意图,疑惑地歪头,但阳乃好像不打算继续说,哼著歌看起饮料单。

「……哎,我会尽量试试看。」

「嗯,加油。」

阳乃:不愧是我看中的勇者,厉害,真是厉害。既然你这次打败了我,我就给你一点提示做奖励好了。加油啊,你还要面对真正的大魔王,我只是个手下。最好不要掉以轻心。

到底阳乃给了大老师多少次提示呢?数不清了,有兴趣的看官可以从前面往后数。没有她,根本不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雪乃母亲对舞会毫不关心。实际上,母亲对女儿肯定有关心的地方,不过她在意的不是舞会本身,而是女儿的成长。先前正因为雪乃和一色表现拙劣,导致她彻底失望。

小孩子们办个舞会,想玩一把过家家,她其实没有兴趣,不关心。

接着,则到了团子的回合:

「……刚才阳乃姐姐说的共依存,是什么?」

明明带著苦笑,语气却异常严肃。我没办法敷衍她,坐到附近的长椅上,思考该如何回答。由比滨也将背包抱在胸前,坐到我旁边。

「很难解释……你懂依存的意思吧?」

「简单地说,共依存大概就是,被依存的人也觉得这种关系很好的状态。藉由被他人需要来找到自我价值,得到满足与安心……彼此都深陷其中。」

「那个,不是好事。对不对……」

「……哎,应该称不上健全。」

「……那个人说的未必统统正确。只是也可以有这种看法罢了。」

……

姐姐阳乃是故事里的成年世界代言者,又是想要挣脱青春,却抑郁着无法挣脱的前任勇者。她所渴求的答案,正是一种终结,一种自己不曾得到的结束,她企图在比企谷八幡和妹妹身上看到——

无所事事的我打开看到一半的书,却没有翻页,书签始终停在同一个地方。重看了好几遍,连故事结局都知道,却因为一直在追求结尾后的真正结局,直到何时都无法结束。

没有一丝虚假,唯一的正确结局。只要有人能证明那种东西确实存在,即使我自己得不到也没关系。

阳乃对大老师、雪乃等人的移情是如此之强烈,她对他们的调戏、考验、威胁、注视,都带着渴望终结的“死亡驱力”。她最渴望的事,渴望着既否定青春,又否定脱离青春却落入夹缝中动惮不得的自己。

因此,她比任何人都渴望着“真正的某物”降临,来将自己所憎恶却无能为力的一切都划入“虚假”加以否定。

魔王渴望勇者挥动奇迹的光剑,毁灭地狱,也给自己一个解脱。

这即是移情。

团子来了之后,阳乃也开始宣讲自己破产的恶毒精神分析——

「你们三个的关系……在我眼中就是那样。」

我没听过共依存这个词,也不知道详细的意思。因为我不懂太复杂的事,因为我一直假装不懂。虽然也有真的完全不懂的时候。

可是,那个人的说法非常好理解,我一下就察觉到了。

「我也,是吗……」

终于平静下来的心脏,又开始狂跳。明明没有拜托,明明没有希望,却自己加快速度,一下就抵达答案。

那个人扬起嘴角……露出非常悲伤的表情。

「比企谷依存著你。而你觉得很高兴,想为他做任何事……其实病得最重的部分就在这里。」

这里阳乃开始用精神分析攻击团子。她撕开幻象,把团子内心的赤裸裸欲望揪出来。

不过,有趣的是,她的攻击对大老师、雪乃效果拔群,但对团子并未奏效——

「……不是的,不是那样。」

嘴唇打颤,无法顺利发出声音。我不停摇头。不对,不对不对不对,绝对不对。

「那两个孩子就是那副德行,你才不得不当最成熟的那一个。」

温柔的声音在对我说些什么,但我已经听不见了。

「想帮忙做些什么,是当然的……看他那么难受,看他那么努力,会想为他加油,想一直在一起,所以……不是那样。」

我大概是第一次真的生气,第一次认真瞪人。体内的空气擅自泄出,口乾舌燥。我用袖子擦拭脸颊,正面瞪著那个人。

她的分析非常到位,指出了团子一边保护着另外两人,一边不愿意沉溺于暧昧乐园。三人就是互相依赖,快乐地腻在一起,对互相依赖的状态十分享受。

问题来了,阳乃的攻击依然犀利无比,为什么对团子无效呢?

因为,阳乃的分析,无法解释团子心中强烈的感情,对阳乃的这套建构的精神分析的“形与名”来说,团子心中的强烈感情就是硬核的“实在界”,是阳乃所无法解释的,对她乃是“黑暗中无名的怪物”。

精神分析触及到这里就失效了,而且反而招致了抵触和攻击。

我们可以看看知乎和各类二次元圈子,每次XX学者用各类文化批评理论来指摘二次元恋童、色情、令人堕落的时候,遭遇到强烈抵触。因为,真正的二次元受众都感受过非凡的美好的一面,在那些学者们自大、片面的批判中,这些显然是美好的、有价值的东西根本无法解释,理应不存在。

然而,这些东西在心中却真切地存在,每一个真正接触过它的都能感受到,都不会否定。

就算道理说不过那些不懂二次元却胡乱开喷的学者,二次元受众只需要感受这份悲伤、快乐,也非常清晰地明白,他们在胡扯。

同理,这里团子能够抗拒阳乃的分析,而且以坚决、强烈的情绪否定这份分析。

那个人露出像大人一样的表情,默默看著我,突然闭上眼睛。然后,像在祈祷似的,像在询问上帝似的,轻声说道:

「……那可以称为真物吗?」

「这种事,我不知道。」

我一直在想,真物是什么。可是以我的脑袋,果然想不明白,回答的声音也怎么样都大不起来。泪水模糊视线,头也垂向下方。

「……不过,不是共依存。」

我抬起脸,跟她长得很像的那个人,歪过头问我为什么,害我心底抽痛了一下。我揪住胸口,以为已经哭乾的眼泪擅自流出。

我明白的肯定是这个。只有这个。就是因为有它,我才能相信自己的感情。

「因为,明明这么痛……」

不只胸口。不只心灵。一切,一切都好痛。

──我的一切都哭喊著喜欢,到了痛彻心扉的地步。

阳乃已经在祈求了,她在移情,渴求着真物的出现,渴求自己得到拯救。

而团子虽然回答“我不知道”,不过,她却明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痛苦,因为喜欢大老师和雪乃,感受到的剧烈痛苦。

注意,各位看官,这里渡航式精神分析的谜底已经到来:这就是真物!

痛苦的侵凌式的体验,无法弥合,无法忽略,痛得无比真切,逼得她不断去面对不断去流泪,那无疑是真实的。我们只能记住那些构成了我们自己的事,而这刻骨铭心的痛苦,无疑是不得不面对,不得不解释的。

正是这些痛苦创伤,构成了我们人格的锚点,逼得我们不断去回顾解析,不断去构造“形与名”去掩盖这黑暗残酷的体验。

所以14卷的简介里会说,留下伤痕,才能成为真物。

阳乃所祈求的真物,因为大老师三人愈发地纠结痛苦,必定会展现在她面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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