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知乎大佬督军上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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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评论区有读者说,比企谷八幡是一个自私的、自我满足的人。因此非常不喜欢他这个人。


(资料图片)

这里督军我需要多说几句,这一系列的分析并不是为了要大家认清以前觉得可爱的XX角色有多坏,为了“暴露他们的嘴脸”

精神分析所揪出来的内容,往往是些平时不可言说的东西,位于我们社会道德话语的“形与名”之外。不管是弗洛伊德关于性欲的分析,还是拉康关于欲望和自我意识的观点,从来都不是什么会受到世俗道德称赞的好听的话。

精神分析的过程和结论,很多在一般人听来往往是令人嫌恶恼火、大逆不道。然而,它的意义本身也就在于揭示这些无意识的、潜藏的真相。包括本篇连续提到的自虐,把读者喜欢的角色当做幻象撕裂,显然都不是愉快的体验。

然而,我们在接受这份真理性的见解时,必须明白,所有这些分析都是在精神分析的维度上成立的,不可扩大范围滥用。这不意味着角色,或者现实里的某个人就是坏人/自私的人/丑陋的人,以精神分析的结果返回到“形与名”之中去对某人加以贬低,这本身并没有意义。因为任何人,我们自己,也同样可以这样剖析。精神分析的结论,只要正确对待,无损于我们的道德与人格,反而会给我们诸多启发。

《春物》角色的可爱和丰满,正因为他们作为形象构成的复杂性。渡航的作品之所以可以用精神分析去拆解,是因为他的角色和故事本身构成就是这样的过程。

督军我所做的,就是为各位看官揭示作品里隐秘的、潜藏的信息和见解。

进入最后一部分的分析——

1、求生与求死的不同姿态

大老师在忙着筹备“弃子”计划之后,在操场旁边遭遇了雪乃。

随著「喀啷」一声,那个女生蹲了下来,大概是买了什么饮料。她拿著饮料起身,光泽亮丽的黑色长发随风摇荡。贩卖机发出的冰冷白光,照亮雪白小脸上的虚幻微笑。

我不可能看错。是雪之下雪乃。

雪之下握紧罐子,披好没有穿上、只是盖在肩膀的外套,走向中庭,坐到中央的长椅上,看著天空发呆。

街灯照亮彷佛在俯视长椅的冬日枯木,橘色光芒自树叶落尽的枝头缝隙间洒下。

这幅情景宛如一幅画,想要一直看下去的心情猛烈地涌出。

可是,不经过这里就去不了操场,也去不了停车场。因此,我明知会破坏这个完美无缺的世界,依然迈步而出。

对方大概听见脚步声,也往我这边看过来。

「哎呀,比企谷同学。」

「……喔。」

我点头回应面带平静微笑的雪之下。

雪之下正在用饮料罐暖手,看见我来了,急忙将它藏到身后。然而,不管她怎么藏,我都不可能漏看那独特的颜色及设计。

然后两人一顿寒暄。

这里两人的对白其实非常自然,没有各类有意义的话题。不过也正因为没有意义,更适合用来重复地确认两人之间仍然存在的“密友”关系。

有一种人际交往理论认为,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是一种“不确定性”降低的过程。

我们和熟悉的人重复一些没意义的,讲过很多次的话题,很多时候只是期待着从对方那里得到和之前一样的回答——确认对方和平时一样,于是便更加安心。

所谓的熟人就是每天重复着没有意义的对话。我们的生活需要的是安稳,不需要每时每刻都来些“有意义的变化”,故事中我们希望看到转变,但是自己的生活显然不需要多少跌宕起伏。

这里大老师和雪乃两人说着平时互相挖苦吐槽的垃圾话,彼此都很安心,确认了还是平时的她/他。具体我就不分析了。

到下面,垃圾话说多了总要再讲点内容:

「还算顺利,顺利到不用加班。之后还有一件工作要在外面处理,不知何时结束,搞定完就直接回家。剩下在家里做。」

「只有在出勤时间的管理上很顺利呢……」

她头痛似地按住太阳穴,叹出一口无奈的气,然后低下视线,盯著脚边。

「明明不必那么勉强。」

我微微点头,回应这句小声到感觉会与白色气息一同消失的呢喃,沉默片刻,在这段时间思考该说什么。

「……我一直都在勉强。对我来说,这样才正常。」

……

「小心烫。」

雪之下稍微拉长毛衣袖子,小心翼翼地接过。

「谢谢……」

她轻声跟我道谢,我摇头回应,也坐回长椅上,打开她给我的MAX咖啡。微微冒出的热气,在橘色光芒的照耀下,从顶端开始融进风中。喝下一口,甜味在口中扩散,全身都温暖起来。

我小口小口喝著,雪之下则捧著罐子暖手。

彼此都没有说话,任时间流逝。有时正想跟对方搭话,或是对方想跟自己搭话,传出口中的却只有叹息,并未形成言语。

这种连细微的呼吸都听得见,连在暗处的小动作都看得见的距离感,令人怀念。

这里大老师和雪乃交换了咖啡喝着。

两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然而大老师分明可以强行地来打破这个距离,但是他早就习惯了,而且居然还“怀念”起来。

注意,各位看官,这是一种“享受”。

按照成功学的说法,任何消极的,不利于获取世俗成功的习惯性心态都必须主动地予以克服。这里大老师享受和美少女之间微妙的距离,也是类似的东西。

他在习惯性地、不自觉地享受着可能会失去告白机会、难以接近雪乃的状况,当然雪乃也类似。有关雪乃的精神状态,在13卷的末尾体现得更为清晰。我们这里暂且略过不讲。

在生活中,我们也会发现很多类似的状况。

例如自闭状态的少年,刚踏入社会有些懵懂的大学毕业生,都往往会陷入一种奇特的发蒙状态。当有经验的成年人对他进行说教时,要么遭到反抗,要么听了也像是没听。其结果就是在外人看来“不可理解”,这人是不是傻?为啥过得这么惨还不想办法跳出来?

在面对着痛苦和迷茫的时刻,人会因为审美情趣和“形与名”享受着痛苦,“期待”更加痛苦的前景,就好比在学校里活得非常痛苦的少年想象自己在家长和学校逼迫下跳楼自杀,悲惨地死去,感觉到了“快感”,还沉迷其中。

生活状态一片糟糕,感觉到迷茫和痛苦,明知道应该有所改变,然而身体也好,意识也好,总像是哪里不对劲——其实是在无意地“享受”着。

当然,这里大老师还是清醒地认同这种“享受”的。他一直认为,自己和雪乃就要保持这样一种若即若离的美妙距离感,这样很好,很“爽”。

接着,白学场景又来了——

结果,我们之间始终没有对话,沉浸在默默的时间里。这时,突然参杂进其他声音。是从我的口袋传来的。我将手伸向大腿感觉到的震动,有人打电话给我。

「抱歉,接个电话。」

我跟雪之下知会一声,她轻轻摇头,叫我不必介意。我点头拿出手机,萤幕上的来电者是由比滨。在我准备按下通话键的瞬间,手机停止震动。

怎么回事?正当我纳闷时,听见鞋跟摩擦地面的声音。雪之下比我更快转头面向那里。

「由比滨同学,晚安。」

「嗯……嗨啰,小雪乃。」

由比滨也压低音量,回应雪之下平静的问候,在胸前轻轻挥手,慢步走向长椅。被街灯照亮的由比滨,已经穿上外套、毛巾,背著背包,准备好回家。

「……怎么了?叶山回你了吗?」

「嗯,他说如果你不介意边吃边谈,可以抽出时间……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

提问:为什么团子要打这个电话?

答:她不希望看到大老师和雪乃继续这么互相暧昧地呆下去,因为她喜欢大老师。虽然没必要打电话,正常过去打招呼即可。不过公开地介入也需要相当的勇气,因为这意味着她在公然地打断两人对话,公然从雪乃身边抢人,会给雪乃传达错误信号——有违她“拯救大老师与雪乃关系”的明面上的意图。

团子帮助大老师名义上的理由是“要帮雪乃和他好好说清楚,好好相处”,但是做出的事却是打破了这个气氛。为什么?

被街灯照亮的由比滨,已经穿上外套、毛巾,背著背包,准备好回家。这里团子是等着和大老师一起走,想继续跟大老师凑在一起。前面是她表面上的理由,后面是她真实的心意和本能。

而她这句「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是补上说给雪乃和大老师听的,是心虚的辩解和解释。

她就是想着等大老师一起走,又看大老师和雪乃暧昧地凑在一起,有点酸楚,所以才打了这个电话,来显得不那么唐突地抢回大老师。不过打电话的行为,还有欲盖弥彰的辩解,在聪明的雪乃和大老师那里是不是能说通就是另一回事了。

被雪之下默默盯著看,由比滨有点害羞,用另一只手拨弄头上的丸子。

「总,总觉得,我们很久没见。好奇怪喔,明明只有几天而已。」

「是啊……我一直在工作,没有空闲时间。」

由比滨腼腆一笑,雪之下也回以柔和的笑容。看见那抹微笑,由比滨垂下目光。

「不对,不是的……你是不是在躲我?」

她抬起脸,像在观察雪之下的反应般,谨慎地询问。雪之下露出惊讶的表情,略为加强语气。

「你误会了,没这回事。纯粹是因为准备舞会和校方要求,很多事要做……」

她越说越激动,音量越来越小,视线越垂越低。最后,声音彻底消失,转为忧郁的叹息。雪之下轻咬下唇,低下头,由比滨无力地道歉。

「嗯,也是。对不起……」

两人就这样陷入沉默。

团子说,雪乃在躲着自己,雪乃不承认。

不过最后随着气氛,她还是没法辩解,只能承认了。她觉得和团子的关系因为大老师的缘故,已经变得很诡异了,不愿意面对。

这里雪乃在躲着团子,宁可找一色帮忙,也不去找团子。

需要指出的是,第八卷大老师和雪乃对立的时候,团子是在雪乃那边帮忙的。然而这一次,雪乃却以“要自己完成”的理由将团子和大老师一并都推开。

这可不是因为所谓的“我要独立”,而是在滨海乐园团子摊牌之后,包含了企图回避三角关系的企图,类似于“我自己走了,你们两个就可以好好在一起吧?团子你不是喜欢他吗?”

「……对了。」

由比滨忽然抬起脸,握住雪之下的双手。雪之下似乎吓了一跳,同样抬起脸。

「我在帮自闭男的忙。」

出人意料的发言,令我瞬间语塞。

「……你没,告诉她吗?」

我支支吾吾地说。她看起来像是会用LINE等工具,跟雪之下保持联系的人,我还以为肯定已经跟她提过。这该由我先告诉她的。气氛一阵尴尬,我因为让由比滨说出来而后悔不已。

团子这里说这话是为了辩白,为了打消误会,显得自己是在帮忙,是为了大老师乃至雪乃,不是“为了跟大老师两人愉快地一起回家”。但是这句话也同样非常有问题,很容易让雪乃觉得,“哦,你果然又跟他一起了啊,挺好的”,可能还要笑着补上一句“这正是我想要的”

大老师有些狼狈。他在心里想,该由我先告诉她的。

不过,各位看官,大老师真能告诉雪乃说,嗨,亲爱的雪乃你知道吗,团子每天都在我身边帮我的忙,每天腻在一起,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效率高上天了。

不可能的,他不会这么说。

但是他更不愿意由团子这么说出来,显得他有意隐瞒,当面跟雪乃暧昧,背后跟团子暧昧,在欺诈雪乃。

这三个人的关系已经一团乱,而这里的磕碰更是暴露出三人心理各自的纠结:

雪乃在让步,在逃避,就让团子和大老师远离自己,要是团子跟大老师真的在一起了,她会装作无事,装作凛然决绝,告诉自己要开始走自己的路了,然后按照自己所期待地享受起痛苦孤独。

团子在纠结,她明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容易引发误会,但是:1、理智上知道她不介入进来的话另外两人确实会完蛋 2、心里还想着“万一还有戏呢”,本能还不愿意放弃大老师。她的两点动机本身就相互矛盾,而越是介入,越不想放弃,且越是介入越可能造成雪乃误会,雪乃和大老师之间关系反而完蛋。

大老师则一方面对雪乃告白受到自己“形与名”的阻隔,另一方面早就对团子对自己的感情心知肚明,也对三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心知肚明。令人恼火的是,他竟然在享受着“无法告白”“保持距离感”的状况。

雪之下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叫我别放在心上。她重新面向由比滨,回握她的手,温柔地说:

「没关系,我明白的。」

「……你不明白。」

由比滨的表情因悲伤而扭曲。

「我想好好处理。等这件事结束……就好好处理……所以,小雪乃的愿望不会实现。」

这里雪乃的“我明白的”,到底明白了什么呢?

她明白了,团子喜欢大老师,所以会以“帮大老师”的名义跟他搞在一起。雪乃想说,我明白,你就和他在一起呗,反正你这么喜欢他。我退出就好了,这不挺好吗,我就喜欢这样子,孤高一个人,“这大概就是我注定的归宿啊”“我从一开始就习惯了”。

然而这违逆了团子的理由1,她表面上的、理智上的理由,是让三人在一起,或者是让大老师和雪乃在一起,自己退出。雪乃真的退出的话,她觉得是自己瞎几把操作导致的糟糕状况,对不起雪乃,也对不起大老师。因此团子的表情因为悲伤而扭曲。

团子企图再否认:再给我点机会,让我好好处理吧,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你不要这样自己一个人把我们推开,还一副我牺牲自己满足你们的样子。

雪之下彷佛要确认由比滨已经把话说完,点了一次头。

「……这样啊。我,希望你的愿望能实现。」

她的微笑不带忧愁,只有真挚的祈祷。

由比滨依然愁眉苦脸,浅浅呼吸了两、三次,用彷佛想传达什么的眼神看著雪之下。

「……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真的知道?」

「嗯。因为,我想大概跟我一样。」

雪之下回答得毫不犹豫。慈祥的微笑透出明确的友情,清澈的眼中没有一丝迷惘。

「是吗……那就好。」

团子:我想让三个人的关系好好结束。雪乃你说“希望你的愿望能实现”是啥意思?希望我跟大老师彻底搞在一起好上了?

团子:别别别,我真不是GG了之后还“忽然有了新的想法”要偷你男人翻盘,雪乃你千万不要误会啊!

雪乃:我没误会。我知道你就是想要三个人的关系好好结束。我也想。

团子:哦,那就好……没误会就好。

好像一切就解开了。

各位看官,你们怎么看?

这地方团子说,哦,那就好,一副安心的样子。可是,能安心吗?大家看看这个描写——

雪之下回答得毫不犹豫。慈祥的微笑透出明确的友情,清澈的眼中没有一丝迷惘。

哎哎,大家翻书回去,看看这种眼神清澈的、毫不迷茫的雪乃,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模样,上次去投降自杀的时候,是不是也这幅德行?

越是自杀的人,越是干脆有风采,这种风采是放弃的征兆,是毁灭的征兆!

这里有些话督军我必须要讲。

须知道,活着是不容易的事,经常要放弃尊严在泥巴里打滚,在纠结中拼死挣扎,甚至要堕落至毫不体面的丑陋样子。

比如某同学的父亲为了他能上个好学校,低三下四地屈尊去找人送礼,腆着一张老脸去求人去讲好话,对方可能还不买账。那位同学对我说,当时自己特别想拍桌子撂挑子拉着老爸走人,老爸丢脸,自己也觉得特别丢脸。

这显然既不体面,也不“正确”,非常难看丑陋。可老爸为的是儿子能上个好学校,以后人生路更顺当,不惜如此在泥巴里打滚,也要达到目的——这就是为了活着。

而不想活了,决定去死之后,肯定万事轻松,可以穿上好衣服,摆出帅气潇洒的姿态,自我毁灭的决心更是带有令人神往的气势。比如这位同学真的想给人脸色看,大可以踢翻桌子,说几句嘲讽打脸的话,“去你的吧,我才不稀罕,我不许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有一天我会要你们明白”,然后扬长而去。

比如一代枭雄曹操为了活命“割须弃袍而走”(虽然据说是三国演义杜撰,不过曹操从董卓那里跑路流亡总是真的),可谓丢尽了脸,哪怕这样也要活命。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典故里孔融的两个儿子决定好好下棋等死,一副风度翩翩看破命运的样子,为了死前说句炫酷的台词。

为什么团子这里这么纠结难看?因为她拼命地想挽回,在疯狂地毫不体面地挣扎,哪怕显得自己丑陋又自私。她自己也难受,但是这个挣扎是为了雪乃和大老师,她想活,想让大家活。她再不挣扎再碍着面子,另外两个沙雕一个别扭到没法好好说话,另一个更扭曲到自我毁灭……

为什么雪乃这里这么潇洒?因为她精神上已经决定好自己情感去死,准备迎接三人的关系死掉,但求自己的这段时光毁灭,而且不自觉地扭曲地享受这种痛苦的过程——连死时该说的漂亮台词都写好:“这样就是结束了,就是最后的答案”“这也许就是我的宿命吧,早该意识到的,历史就是这样一再地重复”

是不是有一种帅气炫酷的感觉?

督军我想提醒各位,我们看到故事里各种生死考验面前,苟且偷生之辈往往丑陋下流,而慷慨就义之士往往为了理想壮烈而昂扬掉赴死。

但是这里有着一个隐秘的、极少人会觉察指出的秘密:求死的、渴求终结的冲动是先于“为正义的理想事业而献身”“为大义而死”等说辞而存在的。前者是生理性地先根植于人的身体之中,是人的本能,而后者是社会和文化构造出来的“形与名”。

换而言之,这也是一个精致的幻象,用一套好听的说辞包裹结构着自己求死的生理性冲动。赴死之人正是被这样的幻象所笼罩着、驱使着,表面上是意志力和理想理念的驱使,实则是悄然追逐着内在的自我毁灭的快感。

当然,督军我并不否定历史上那些舍生取义的人,在大是大非,民族尊严,理想抱负面前,舍弃生命慷慨赴死是一种选择,也是一种崇高的值得敬佩的生存方式。

然而,切不可把这个因果给倒置过来!

一些生活里根本不是生死存亡问题的时刻,在需要我们忍受着痛苦和屈辱去面对人生的时刻,必须忍受解决实际问题之艰难的时刻,被这样一种求死的冲动驱使着,走向自暴自弃,强行了断,还把自己求死的行为冠以冠冕堂皇的“形与名”!

这里的雪之下雪乃,就陷入了这种心甘情愿走向毁灭的幻象之中,还把大老师的挽留、告白推开,把团子难堪不体面的挽回推开。

雪乃在强迫性地重复着当年被迫害之后的反应,上一次她通过痛斥其他人和叶山,进行自我封闭式的自虐,不仅重创了叶山,也形成了自己的一种惯常的应对套路:推开其他人,享受着痛苦和孤独。

她批判其他人在道德上的缺点,痛斥其“不正确”,声称自己不需要与“那些人”为伍,只是为了包裹这不可言说的追逐自虐快感的过程。

而这一次,她不再能批判其他人,她珍稀、享受过和团子、大老师的暧昧快感。她却再度将这推入“过去的我”的位置,进行了否定和裁断,然后按照大老师嘴上所期待的,回复到更早之前,强迫地重复当年的病理性反应。

然而先前的“形与名”早已坍塌,她也没有了名为“正确”的无瑕铠甲。这次是回不到当初的,不可能回去的……她也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这一切的行为,就如团子所预见的,只会悲剧性地把仍然存在的几个人之间的感情搞得一团糟,什么也剩不下。

雪之下走进校舍暗处,如梦似幻的背影即将融化,脚步声显得格外高亢。

在声音消失前,由比滨猛然抬头,飞奔而出。

慢步而行的雪之下听见脚步声,回过头。

由比滨立刻扑过去,用力抱紧她。

雪之下发出惊讶与困惑的声音,踉跄了一下,披在肩上的外套差点滑落。由比滨连同外套将她拥入怀中,把脸埋进雪之下单薄的肩膀。

「办完舞会,就能一起吃午餐了。还有,我要再去你家住。春假一起去得士尼乐园玩,再来我家过夜。等到四月……」

她用颤抖著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说,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像要换气似地抬起头,展露微笑。

「四月要做什么呢?我有好多想跟你一起做的事。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做岩盘浴,什么都好,总之有很多,多到得花好几年,好几十年才做得完。」

注意这里,团子在疯狂地告白,失去了体面,情绪一股脑地流出。

然而,督军需要指出的是,这里团子不是真的情绪失控了,她和先前在月光下告白的阳乃类似,都是在把情感当做击发出的弹药,射向对方,企图打动对方。

团子看出来了,雪乃身上有一股危险的、美丽的自灭倾向。她企图挽回,因此在拼命地、不体面地恳求,哀求。

雪之下的眼眸映出街灯淡淡的橘光。她张开握住的手,战战兢兢伸向由比滨的肩膀,慎重地触碰。就这样把额头抵在上面,彷佛要藏住自己的表情。

「那……真的很多。有办法做完吗?」

「可以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做完这些事……所以,不用担心。」

被她紧紧抱住,雪之下发出困惑的声音。不过,由比滨没有理会,又抱得更紧了些。

「知道了吗?」

她用脸颊轻触雪之下的脖子,宛如在跟她撒娇。雪之下扭动身躯,大概是觉得痒。

「嗯,知道了。我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

「嗯,所以……稍微,放开……」

这里团子嘟嘟嘟地打完了一通弹药,就怕雪乃误会,就怕自己的意思没有传达到雪乃心里,于是再次地问“真的知道了?”

然而雪乃并没有被这份情感所打动,团子这时候说的这些,两人关系好,三人关系好,她早就知道了,因此没有起到太大作用——她是在知道这些的情况下做了决定的,做了“要结束这一切”的决定。

2、叶山的负罪姿态与道德价值

接着,轮到叶山出场了。

大老师和团子去找叶山帮忙,但是叶山很不愿意配合,因为他讨厌大老师的风格,把大老师当作自己的对立面。

「说起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没听雪之下同学提过弃子计画。」

「那当然。因为是我们自己要做的。」

叶山微微歪头,用视线要求我详细说明。但我正是因为不想说明,才只用一句话回答。我撑著脸颊,没再说话。

「你们不是一起的吗……发生了什么事?」

我已经用态度表明不会开口,叶山却又问一次。他笔直凝视著我,手肘撑到桌上,十指交叠,一副要等到我开口的样子。我轻轻叹了口气。

「那是我们的问题。你不必在意。」

叶山的眼底瞬间窜出黑色的情绪,瞪视般的视线害我讲不出话。尽管如此,我仍然勉强耸肩给他看。

他的视线没有放松,乾燥的空气令肌肤阵阵发麻。户部坐立不安地扭动身躯,或许其他人也察觉到这股气氛。

由比滨哀伤地垂下目光。不久后,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述说。

「我觉得小雪乃她……想证明能靠自己的力量做好这件事,这样下去,会忍不住依存在我们身上。所以她决定……不依赖我……和自闭男。」

「……她是,这样说的吗?」

叶山有点动摇,倒抽一口气,然后慢慢询问,慎重确认。由比滨没有抬起脸,点头回答。

「是吗……」

他深深叹息,闭上眼睛。我不知道那沉重的叹息有何意义。只不过,从他咬住下唇的表情,看得出他很苦恼。

这里叶山也觉察到了,雪乃在强迫性地重复着过去的经历。正因为他见过,所以也觉得格外内疚。

我们自可以想象,以前没有构筑起这层“正确”外壳的她遇到了伤害,被叶山半吊子似的帮助无果后,最终一定也推开了想要帮助她的叶山。

这里团子自己离开,让两个男生谈论有关雪乃的话题——

「……什么事?」

「要不要,走一下?」

叶山用这句话代替回答,不等我回应便径自走出去。他没告诉我要去哪里,只用背影叫我跟上。

我牵著脚踏车,跟在叶山后面。

……

接著,他轻声叹息,喃喃说道:

「我想起以前的事。」

「什么事?」

「……就说了,是以前的事。你知道她小学被排挤过吗?那时,她也说过类似的话……我一个人就行,不会依赖你……不需要帮助。」

「哦……好像在哪听过。」

「嗯,所以我才会想起来。」

叶山稍微抬起头,笑著回应我的附和。然而,明快的语调随即下沉。

「……我什么都做不到。」

「不,不对。从结果上来说,情况更加糟糕。都是因为我没有帮到底,才使伤害扩大。嘴上还说著……要在能力范围内设法做些什么。」

叶山对我露出自虐的笑容。我觉得他的视线很烦,耸一下肩膀。

「你在忏悔吗?要忏悔麻烦去找墙壁。」

「跟你说不是也差不多?」

他的语气像在说笑,他垂下的眉梢在街灯照耀下,却显露愧疚之情。握著咖啡罐,微微颤抖的手,也与表情恰恰相反。冷风再度吹起,但他之所以颤抖,肯定不是因为寒意。

时至今日,后悔──或者是愤怒,依然盘踞在他的心中。

这里大老师作为精神分析师已经恢复了七成功力。

本质上,每一次大老师面对叶山往往会进入精神分析师的角色——因为叶山的症状实在是太强烈了。

大老师总能觉察到叶山身上的自虐倾向。病人叶山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我根本什么也做不到”“我是个废物”“我咎由自取”,渴望着他的轻蔑批判,又或者是通病相邻地展现自己的可怜。

作为医生,大老师两者都不能选。

作为精神分析师,他必须避免的就是给叶山扮演“同病相怜”的同样的自虐者。他绝不扮演叶山的“同类”,又拒绝去扮演他的“理想对立面”,因为这两种反应都会导致病人叶山“接受这个设定”,一遇到他就继续自虐。

大老师虽然有着自己的问题,受到“形与名”所困,却时刻保持着清醒和自省,保持着看穿一切的分析者的位置。他不希望叶山继续自虐,不愿意担当他移情的对象,因此这里不断切断对方的移情——

叶山: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当年没……

大老师:滚,你这些话对墙壁去讲吧。我没空听。

叶山:你这么牛逼,肯定不像我这么废物,你一定可以……

大老师:滚,你想干嘛就干嘛,你的屁事和我有一毛钱关系吗?

各位看官如果不理解的话,不妨继续想象:

假设大老师说“那些事不怪你”“你是个好人”,去安慰叶山,叶山又接受了,那么他们两人之间的角色就会变成一个人自虐地诉说心结,另一个人不停安慰。

假设大老师跟叶山玩起来“互为知己”的游戏,那么他就要不断承受叶山投射过来的期待,“我就是这么牛逼”,且让叶山自我贬低的言论坐实,“那叶山你就是这么废物”,不断地自我贬低。

不论哪一种,都会导致病人持续这种强迫性重复,持续重复着自虐过程。这病人的病就治不完,治不好了。

所以大老师必须主动地干扰、切断叶山自虐性的言论,他说,我既不是你的同类,也不需要不希望承担你偏执的期待和妄想——所以你也别在我面前自虐了,以后你也不需要在任何人面前自虐。

不过叶山来求大老师,也有其正确的一面:只有雪乃从强迫性地重复中解脱,从征兆中解脱,他才能从过去的征兆中解脱,光他自己是解脱不了的。

叶山、雪乃、阳乃三人的征兆,都有赖无敌的精神分析师比企谷八幡去解析。

「那个时候,我真该尽全力帮助她。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又能如何?

这种说法令我不悦,眯起一只眼睛。

「讲假设性的话题有意义吗?」

「至少会觉得,不想变成这样吧。」

叶山无视我的视线,再次露出自嘲的笑容。平常的爽朗荡然无存,黯淡无光的眼底充满黑色情绪。

「你不该要帮不帮的。应该认真地尽全力面对。我没有那个觉悟,也没有动机……但你不一样吧?」

诉说不可能实现的未来,彷佛求助般的眼神,讲述我所不知的过去的那张嘴,一切都让人莫名焦躁。我咬紧牙关。

「那是你自己的后悔吧。别擅自托付给我。」

……

可是,我嫉妒他。看到他后悔的模样,甚至觉得羡慕。

倘若这段回忆能鲜明地烙印在脑海,如宝物般一辈子收藏在心中,不断想著那一件事,永远无法忘怀。

我才不会后悔。

他苦恼的样子太过耀眼,我忍不住想移开目光。

这里大老师也开始了移情。

叶山于他同样有着特别的意味,叶山的人格是不断解析过去的征兆而构筑的,拥有道德上的优势,也受到“形与名”的保护。

叶山正因为“看不穿”,放不下,是一种充分地享受,不断享受痛苦的状态。虽然叶山的“缝合”到“形与名”的过程充满了破绽,然而他的痛苦、懊悔是真切的、纯粹的。

叶山因为真实地享受着自虐的快感,自身的理性,自我意识,“形与名”也认同这般自虐的做法,因此毫无疑问是“真实”,快感与“形与名”完美融为一体,在第二重意义上是“真物”。

而且,他的这种痛苦具有道德上的闪光点。他本可以忘记过去,选择快乐,但是他却主动地、刻意地选择了痛苦。

他所体现的是“超越快乐原则”,与“快乐原则”相对。简单地说,后者是怎么爽怎么来,怎么快乐怎么来。而叶山尊崇的却是前者,我们的文化道德也提倡的是前者:

英雄、圣徒们总是牺牲了自己,舍弃快乐,而选择痛苦,为的是救赎人类,为了拯救苍生。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带着自己的意志,选择痛苦和牺牲。

这里叶山就类似于苦行者,圣徒。

即,他作为一个可以轻松地享受现充生活,和三浦过着快活日子的人,一个被所有女生和绝大部分男生喜欢的明星人物,长得帅,学习好,他大可以忘了以前的破事好好享受青春。但是他不这么做。

他拼命地赎罪,不断苛求自己,把这当做生活方式,当做生存意义,当做信念。

正因为叶山是个彻底的好人,一个圣徒,才会有如此的苦恼。他真心实意地苦恼,证明了他是个高尚的人。相对于大老师锋利可怖的现代性的精神分析,叶山更接近古典完美的道德:心甘情愿地放弃了快乐,选择自我惩罚,充满负罪感,为的是赎自己的罪,为的是“大家都更幸福”的崇高目标。

简直就是菩萨,圣人。

这无疑是带着强烈道德光辉的。

所以,大老师会觉得叶山的样子很耀眼,让自己嫉妒——

他苦恼的样子太过耀眼。

当然,我们和大老师可以批判说,叶山也是被外界输入的“形与名”驱使着强迫性地行动,强迫性地自虐。不过这大抵是没用的——

哪怕是圣徒,我们可以用“你是被宗教成功洗了脑”来加以攻击,但是这种攻击拿心志坚定的圣徒也没办法——对方大概会回应说,我是以自己的意志真心实意地皈依。

同理,在第十卷,大老师企图证明叶山的道德是虚伪的,只是个虚伪的人,然而却反而被叶山证明了道德是真实的,他的确是个圣徒。

连大老师的精神分析也无法将叶山的行为予以否定,没办法拿叶山怎么样。分析了再多,大老师也无奈地发现,叶山这个比就是要当个好人,就是要自虐着赎罪,就是要“让大家都幸福”。不为什么,他这人就这样了。

越分析叶山越坚定,越是享受着这种自虐的赎罪者、圣徒的生活姿态。

而大老师则因为完全看穿了,没办法去“享受”——正如阳乃所告诫的,他永远醉不了。他和阳乃过于聪明,目光眼力过于具有穿透性,早就看穿了一切,因此反而陷入了奇怪的窘境。

如果说上述结论还过于复杂,大家只要简单理解,叶山就是个有信仰的、有道德的真正好人,而且真心实意地相信自己的信仰,献身于自己的道德。

而大老师什么也不相信,既不相信信仰,也不相信道德。但是这也导致了他自己的空虚迷茫。因此他反而嫉妒有信仰活得充实的叶山。

叶山却踩在沙子上,整个身体朝向我,不准我别过头。

「比企谷……你的做法是错的。你该做的不是这种事。」

我无法移开目光,也无法别过头,闭上眼睛。

只有你。

只有你愿意对我说。

正确到无可奈何,暧昧到怎么理解都可以的,无关紧要的话语。

你是叶山隼人,真的太好了。

无法坐视任何人受伤,无法允许别人伤害任何人。因此,你到现在都还无法原谅自己。

不伤害任何人,结果导致珍视之人受伤,就算这样,还是无法背叛自己跟他人创造出的自我形象,最后被逼得无路可走。带著这么痛苦的表情,阐述毫无意义的正道,此时此刻也伤害著自己。

明知自己办不到,明知我办不到,依然无法忍住不说出口。

我打从心底讨厌他的这一点。

真的很讨厌。所以,我也能说出口。

换成其他人,我一定不会讲这种话。

正因为深有同感,却完全无法理解的你,我才会说。正因为是毫无共通点,相似之处却多不胜数,无法接受不同处的你,我才会说。正因为是绝对不会搞错,总是走在正途上的你,我才会说。

不光是叶山、阳乃、雪乃,还有比企谷八幡自己,都召唤着精神分析的到来。

大老师也无法不对叶山移情。

他是能觉察到任何事物的虚伪的,总是在怀疑审视,内心盘踞的那条毒舌,流转的“形与名”,让他做不到“醉”,做不到快感与“形与名”的完美合一。哪怕在故事的前期,他整日抨击青春虚伪的时候,也无时无刻不在反过来自我批判。

大老师认为自己活得虚伪又懦弱,并不肯定自己的生活方式。

而叶山,则活得充实,肯定着自己用意志做出的选择——很帅气,很美。

特别是叶山在10卷第八卷经受过大老师的精神分析洗礼之后,却更加认同了自身的征兆,更早地抵达了精神分析的第三终止时刻——他认同自己的征兆,认同自己不断懊悔、赎罪的行为,而大老师当时可做不到,如今也就刚刚才能做到。

因此,大老师嫉妒叶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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