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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余生那些年》:治愈纯爱抑或自我感动?
日本纯爱电影《余生那些年》改编自日本作家小坂流加根据自己亲身经历创作的畅销小说《余命10年》,讲述了得知自己还有十年余生的女生高林茉莉,遇到所爱之人后的虐心之恋和生命挽歌。
日本纯爱电影大多聚焦于浪漫且纯粹的爱情,尽力避免描述阶层、物质、性欲等社会现实对于爱情的影响,往往会设置长相俊美的男女主角,且其中一方会面临不可抗拒的死亡召唤或失去记忆。这类电影一定会呈现唯美的视觉画面,整体基调多为青涩的暧昧和婉转的哀伤。如岩井俊二的《情书》、行定勋的《春之雪》、今井夏木的《恋空》、郭在容的《我的机器人女友》等都是日本纯爱电影的代表作。《余生那些年》围绕着患有罕见呼吸器官疾病(肺动脉高血压)的少女茉莉,展开了一场关于爱情、友情和亲情的伤感“生命倒计时”,展现了她仅剩十年的生命当中所发生的一幕幕情感纠葛和自我拉扯。
人类学家罗伯特·汉在《疾病与治疗:人类学怎么看》一书中认为,身患疾病是人的身心与自我——意识、身体、灵魂或世界的关系正在经历一种他/她并不想经历的状态。对于茉莉而言,她是渴望活下去的,否则她不会在面对男主角真部和人放弃生命选择跳楼时那般气愤。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不是靠思考得来的,而是靠实际行动去求证的。但显然茉莉并没有“知行合一”,她以文字记录着自己余生的点滴,却在一次次的自我怀疑和纠结当中放弃了幸福的权利。同样“颓丧”的男主角真部和人与父母关系不和,同时面临着被辞退的窘境,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却在和昔日中学同学茉莉的相处当中爱上了她,并产生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然而这段双向奔赴的感情,却因有情人无法成为眷属让人倍感惋惜。
《余生那些年》对于纯爱电影的构成显然是熟稔的。从电影的画面来看,无疑是唯美的:四季的更迭象征着一种日式的“物哀”美学;春日、樱花、时光胶囊等意象回忆诉说着过往美好的时光;病房、呼吸机、药片则暗示着女主角时日无多的生命;DV机记录着生活的同时,也是对生命延续的渴望。中学同学聚会的重逢、时光胶囊的理想回溯,陷入无法自拔的回忆则拉开了恋爱开始的帷幕。经典“日剧跑”不出意外地出现在电影当中,并进化成了“日剧骑”——茉莉在弥留之际,真部骑着自行车去医院见她最后一面。
但是,唯美画面难救悬浮叙事。纯爱电影的物料拼贴和景观堆砌,让电影更像一出加长版的纯爱歌曲MV。虽然电影通过天空之树、东京奥运会、日本改年号为“令和”等符号来试图展现世事的变迁,但这样生硬的介入更像时代符号叠加,没有真正融入剧情之中。除此之外,影片的叙事也稍显空泛,茉莉的一句话就改变了真部和人一心求死的想法,那句永远说不出口的“我爱你”和两人极限拉扯的纠结关系,主要靠“哭”来推动故事的发展和情节的变化,用“日剧跑”和“日剧骑”强行升华和增加急迫感等,都让电影的叙事逻辑难以自洽。
用两个小时来讲述十年的爱情,并非易事。但吊诡的是,影片总基调是缓慢的,人物语言也是慢条斯理的,然而温馨的亲情瞬间、美好的爱情点滴竟然通过“拼贴式”的快切一笔带过了。即使不将故事画面停留在通常意义的流俗时间上,从列维纳斯的时间观念来看,构成生命意义的与“他者”相遇的“诸瞬间”也未能合理化呈现。
说出真相对于茉莉来说是痛苦的,但是不说出真相却只能感动自己。爱情是可贵的,不是用来欺骗和浪费的,真正的爱是相互支持和陪伴。影片整体节奏极其缓慢,男女主角在影片过半才确定恋爱关系,大多时间都在呈现被情感操纵的、不明真相的和人,以及自我感动和痛苦纠结的茉莉。如果茉莉与和人的爱情可以通过快切式的生活点滴得到完美呈现,那么爱情果真就是简单的“请客吃饭”吗?在两人确定恋爱的时光当中,和人竟然对茉莉病情的真实情况一无所知,这很难说是真正的爱情。同样,茉莉在面对和人时,永远无法流露出最真实的自我和情感,即使在两人坦诚相见的夜晚,也不过是茉莉为决意离别做下的注脚罢了。更让人称奇的是,当茉莉挣扎纠结、痛苦万分地说出自己的病无法治疗时,和人只是说着“脑子很乱”“为什么偏偏是你”“我喜欢你”的懦弱话语,最终任凭茉莉独自面对所剩无几的最后生命。爱情需要的是承诺和担当,而不是逃避和退缩,《余生那些年》的爱情线最后只剩下并不纯粹的爱和难以共情的痛。
笔者认为,《余生那些年》当中的爱情线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亲情线却细腻真挚,让人几度潸然泪下。这场疾病阴云下的情感救赎,显然在家庭当中完成得更为出色。当患者面对疾病时往往成为一个不具备自主选择性的个体,人文学者米歇尔·福柯就提出了“病人的主体性在整个诊疗过程中是被抽离的”观点。显然,在家人的鼓舞和包容下,茉莉选择诊疗并试图康复,希望恢复主体性的身份。与其说是和人的爱给予了她活下去的勇气,不如说家人的爱才是她与病魔抗争的主要动力源。电影当中,茉莉选择表露真实心声的时刻几乎都是在家庭当中,愤怒和伤心也流露在与家人相处的时分。这样发生于家庭当中的疾病叙事,更好地帮助观众将日常生活中关于家庭的情感经验投射于影片中。沉默寡言的父亲、温柔善良的母亲、体贴稳重的姐姐构成茉莉家庭的全部,这对于观众来说无疑是在熟悉的生活场景中进行代入式的共情,从而完成了从道德他律到情感自律的转化。这也是这部影片为数不多的出彩桥段。
原作《余命10年》无疑是一部感人至深的关于爱与生命的文学作品,否则也不会在日本畅销三十余万册,但其电影化改编却是不尽如人意的。至少作为一部靠爱情故事取胜的纯爱电影,《余生那些年》既不“纯”也没有展现出“爱”,而是沦为了一场自我感动式的畸恋。即使选择在520(网络情人节)这一天上映,恐怕影片本身也难以真正打动银幕前的观众,更妄谈让观众获得爱的治愈了。(作者:马恩扉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