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追《中国奇谭》，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刚播出就引发了热议，几乎我所认识的每一个打工人，都在小猪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们之所以获得了深深的共鸣，是因为这部动画折射了现代职场人的生存境况，也隐喻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逐步走入工业化的社会生产系统的过程。很真实，也很残酷。
(资料图)
小小的浪浪山，是大大世界的缩影。
故事背景是「唐僧师徒四人」即将路过浪浪山，山大王希望捉拿唐僧，吃唐僧肉以求长生不老。这暗示的是一个所谓的时代的「机遇」。对于任何一个山大王，面对这样的风口，确实很难不动心。
第一幕，乌鸦拉着小猪妖去开会。
在会上，小猪妖的疑问和乌鸦的回答，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小猪妖的懵懂稚嫩和乌鸦对浪浪山既有体系和规则的熟知与老练。几句对白，概括了小猪的迷茫以及“大王的终极梦想”这一宏大叙事和他个人目标的疏离：对于大王，吃到唐僧肉长生不老是”终极目标“，但逐层落到在毛细血管末端的真实的执行人，他们或许并不能理解目标与自己的关系，又或者本身除了画饼的“一口汤”，本就没有其他的关系。这个一直到最后都没有露脸的大王，这像极了那些在风口上讲故事，给员工宏伟愿景和画饼的公司领导。
接着就出现了精彩的一幕，造箭。
1000支箭，是一个非常具象的数据目标，而熊教头只负责传达和验收。乌鸦作为一个在系统内，对规则熟知并已经被规训的形象，在这个片段中变得更加的立体——“熊教头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是他在浪浪山的生存法则。我们很难评判乌鸦在这样的处境下如此做是对是错，但这一幕却引发我们去思考，在我们高度细化分工的现代社会，在整个系统运转过程中，一个任务是如何走向无效的。
尽管伙伴如此告诫，但小猪妖依然在面对自己的工作的时候，依照自己朴素的价值观力求做到最好，为箭加上羽毛，这个创新中看得到年轻人的激情与斗志，然而遗憾的是，有效的结果惨遭否定。在这里，小猪妖面对现实的失望和迷茫，在系统的规训中痛苦的挣扎，已经开始显现。
从微观层面说，他为了把事情做好，确实有了自己的思考和实践，很难说这是没有意义的。然而从全局来看，最终用箭射杀唐僧这个方案都没有被采纳，这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这是在日常工作中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在一个庞大的体系内，上游链路的错误方向必然会带来下游的无效结果，即使努力也无法改变。
接着第三幕，刷锅。
把陈年老锅刷干净是一个难以完成的艰巨任务。强制重压的目标对小猪身心摧残——“以身刷锅”，结果毛都秃了。小猪妖是没有怨言的，就像刚步入职场的大多数年轻人，在工作初期都是报着“吃点苦没什么”的心，坚强的开始职业的第一程。
但更应该被注意到的是发生在刷锅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
小猪一边刷锅，一边羡慕着远处为大王擦盔甲的盛大仪式，并对自己的“职业发展”展示出了期待——“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给大王擦盔甲呀？”看得出，他对于自己的成长是有预期的，希望未来也可以成为“重要的角色”，承担“重要的活儿”。而讽刺的是，“擦盔甲”作为更接近权力中心、产出结果也是更加光鲜可感知的工作任务，的确人人羡慕。然而现实却是“熊教头都没有资格擦”，“怎么说也得等30年吧”——这意味着科层制的体系无法被打破，想要“擦盔甲”就需要在科层制中一步步往上爬，成为核心的人物“四大圣手”后才能担此重任。
随后发生的砍柴一幕，其实也与刷锅类似，依旧是一个难以完成的艰巨任务。在这样的重压下，本来通过加班加点劳作来解决问题的两个善良小妖开始用“偷”和“抢”的不善良手段来解决问题——暗示他们已经开始突破自我的价值底线。从小猪妖行动的迟疑中，我能隐约感知到他自我的挣扎和痛苦，然而身处系统中却又无法逃避，只能无奈接受。
这也是职场中常常遇到的事，为了完成一个艰巨的KPI目标，明知道这么做不好，也不得不放弃底线。但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小猪听闻了“齐天大圣是一个盖世英雄”，这与他手上正在做、大概率自己也不认可“偷柴火”的任务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于是开始对自己当前的选择和处境逐渐产生了怀疑。
这个怀疑在小猪去镇上买调料，从说书先生那里听到关于师徒四人的描述时，到达了顶峰。
于是，在回山路上，故事宕开一笔，让小猪从紧张的任务倒计时中抽离，回了趟家。
回家，在此可以视作小猪妖对初心回归和对自我找寻的一种隐喻。
然而，回家并没有给到他答案。
当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求而不得，也不理解自己做的事情有何意义、是对是错的时候，小猪也开始迷茫，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于是，他产生了想“离开浪浪山，在外面看看”的想法。
步入现代生产机制的他很难再回去故乡过平凡的生活，但继续留在这个系统内也有内心的挣扎，而这样的痛苦很难向系统外的人去表达，这是不仅仅是小猪妖的孤独，也是很多异乡打工人的孤独。
家人并不能理解他。母亲的关爱是真实的，但是母亲无法理解他的痛苦也是真实的。在家中的一番对话，让他认识到了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忙点好”、“忙说明大王重视你啊！” ——面对母亲对自己处境的误读，尽管自己内心有冲突，有迷茫，也有不被理解的孤独。当这一切都无法言说，小猪也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沉默。
在家中短暂的停留，小猪妖经历了内心的斗争，同时也感受到了真实的生活的羁绊、家人沉重的期许——他无法做出其他的选择，于是，他又一次背上行囊，离开家，回到了大王山。
小猪回山，故事也接近尾声。
依然，小猪的任务是非主线的，是一个“以防万一”打埋伏做辅助的任务。但这不影响他对于核心部件“机关”一如既往的好奇和向往，因此，他不可自控的想近距离看看机关。这也使得他最后被狼大人发现，只能在狼的追逐下开始逃亡，以至于在最后的一刻，在远远看到师徒四人走近的时候，破釜沉舟的跟随自己的内心做出了报信的选择。
我个人很喜欢小妖被棒打的结尾，甚至觉得故事就在这里结束可能更好一些。
对师徒四人高呼着“有机关”的小猪妖被大圣一棒打死，这是理想主义的悲歌，也是当下每一个平凡人的真实困境。小猪的一声告警，对于孙悟空来说是有价值的，但小猪妖依然被棒打，甚至可以理解为被打死。我更倾向于把这理解为因为距离而导致的真实信息无法被传达、无法被理解带来的误伤。尽管齐天大圣是一个盖世英雄，但也不一定能看得清、看得到真相——这也是真实社会的样子。
但小猪妖这样做，依然不能解除自己的当下的迷茫和困惑。一个「遥远」的盖世英雄，无暇亦无法解决一个稚嫩的小猪妖内心的迷茫和困惑，也无法为他提供机会或是指明路径。相反，对他而言，这一声高呼才是重要的自我突破，这突破来自于他自身，而并非盖世英雄的救赎，因此显得格外可贵。
此外，奔赴大圣的小猪妖，让我看到了那些迫切希望挣脱自身命运的平凡人。对于人微言轻的小猪妖，即使是面对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也很难把握住机会，更勿论产生什么影响。在巨大的工作机器中，作为一个微小的螺丝钉，即使挣脱，也只能自身崩坏粉身碎骨，而这也是每一个职场人的悲剧。
当然，最后故事没有结束在这里，有了一个很暖的结尾，同样也很美好，就不多说了，毕竟我个人更喜欢开放的结局。
但这个动画还有几个有意思的点。
熊教头对狼十分谄媚，对小妖却非常蛮横，这其实是某一类管理者的常态。但尽管熊教头很凶狠，但其实在系统中，他也是一个被动的角色，一直在一个边缘化的处境中，从未被委以重任，一次次殷勤的努力常常化作无用功。
作为一个典型的科层制系统里被调侃的那类管理者，他按照规则上传下达，也不曾思考事情本身的意义和价值。一开始接了造箭的任务，但后续大王却改用陷阱，最后又选择了机关的方案；组织小妖刷锅砍柴准备水煮唐僧，到后来却得知需要胡桃木火烤，几个小妖不断的忙上忙下累得半死，但其实都是徒劳。而「抓唐僧」这个最关键步骤，却是由狼大人来负责的。这里充满了信息不对称、方案都没定就开始积极执行的可笑，也有对“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讽刺，并且用乌鸦偷看了陷阱被捕，小猪观察机关被追，暗示了这样的科层体系和信息壁垒的规则是多么的不容挑战。
另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是，在整个过程中，小猪对机关一直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这不禁让我想起每一个投身到改变世界理想的宏大愿景的小人物的生存处境。他们或许并没有机会去承担最重要的任务，但依然想“知道这个厉害的机关有多厉害”，对了解整个事件的意义充满了渴望，并希望在这个过程中找寻属于自己的意义和归属感。
小猪的妈妈对他说“跟着大王好好干”，这种好奇、好学也可能是小猪对于“好好干”理解的一个部分。当他来到一个宏大的体系中时，尽管没有机会承担核心的工作，但他非常渴望去近距离的了解、理解这个体系的奥秘，或者引申为有着让自己懂得更多、变得更强的诉求。但实际上，这其中有着某种不可逾越的障碍和遥远的距离，或者是说连接近都不允许。
这两个点，其实也是很多职场人的真实写照。
也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细节，我们都在小猪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在浪浪山里看到了我们当下的处境。
最后说下关于小猪最后给师徒四人的“报信”。
报信对于小猪妖，意味着斗争和反叛。小猪离开埋伏时，并不是为了去报信的，他只是想知道机关是什么。报信的转折发生在逃亡的过程中，非常的真实。在我看来，任何的爆发和对困境的突破并不是一种突然的觉醒，而是一个漫长过程。
我们最终发生转变的动力并不来自于纯粹的内心斗争，同时也是对外部世界刺激的真实反应，这里有一次次的怀疑，有痛苦的挣扎，有无路可退的无奈，也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同时也有远远看到那光芒时的“迷信”。是的，我用了迷信这个词，因为自始至终，小猪没能真真实的了解到他心中英雄的样子，只能模糊的得知“他是一个盖世英雄”。
或许，小猪相信的，也只是他内心相信的意义。
孙悟空是人心中的“盖世英雄”，但却是大王获得唐僧的“巨大障碍”，这里对于意义的建构和消解，可以说的还有很多。一个作品的好坏也可以从它被可解读的可能性看出来，那么从这个维度看，这部动画就单论故事也是很棒的作品。就先写到这里吧。
封面图及文中插图均来自：《中国奇谭-小妖怪的夏天》https://www.bilibili.com/bangumi/play/ss39707?t=1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