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知乎大佬督军上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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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上)
叶山用大道理为自己设下防线,说什么也不肯透露自己选择哪一组。我们首先得了解的,是他这么做的动机。为了找出其中原因,得采取一连串的手段。不过,这个部分可以留到之后再思考。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确认三浦本人的意志。
「不管得到什么样的答案,都无法保证百分之百正确……如果能够接受,我们会想办法。」
我再强调一次,由比滨也凝视三浦,轻声对她询问:
「优美子,这样能接受吗?」
糟糕的是,大老师的移情十分特别——有关“真物”。他把自己的位置和三浦重合,因此三浦追寻的叶山的真实想法,也就和他自己所追寻的“真物”位于了同一个相对位置。
因此,他对这个委托倾注了异乎寻常的热情,因为这即是他寻找真物的旅途。
第十卷接下来的部分讲述了他是如何在看似成功时沦为泡影的。
大老师为了弄到叶山的真实想法,先是去找了材木座义辉,又找了户冢彩加,然而并无收获。他接着去找平冢静,也没打听到什么消息,却得到了“叶山已经提交了志愿”这样形势紧迫的消息。
再之后,海老名姬菜来了,团子向她打听,仍没有任何头绪。但是海老名姬菜唯独找大老师单独聊——
「我想,那样没有什么意义喔。」
海老名开口第一句话,便让我摸不着头绪。而且听她的语气,仿佛早已料到我会追上来。
「什么东西?」
「继续打探叶山的选组,也没有什么意义。他不可能轻易说出口。」
……
「那我问你,难道那样也没有关系?」
「哪样?」
「不管结果是哪一种,你们都不可能维持现在这个样子——」
「不会喔。」
海老名不待我说完,立刻回答。
「叶山一定会巧妙地闪躲下去,优美子也很清楚这点才是。我想,重新分班不会造成大家的关系彻底瓦解。」
她的用字遣词有些模糊地带,但话音听起来很坚定。
「我懂了。你很信任他们呢。」
「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叶山会选择不伤害任何人的方法。与其说是信任,倒比较像我自己的愿望。」
她伸出舌头,如此笑道。
要是换做过去的我,绝对不会对海老名的话产生任何疑问,并且在心里认定,叶山隼人就是那样的人。
然而,这一切都已不同。虽然无法掌握明确的形体,我始终感受到一种复杂的不自然。
凡是这个海老名出现的地方,必有幺蛾子。
我们刚才分析过了,大老师执着的东西源自于他的移情。并不是三浦真的有这些疑问,而是他自己抱有这般疑问。
海老名说,探寻是没有意义的,糊弄过去就完事——这非常让大老师意外,也让他不好接受。倘若三浦探寻叶山的志愿没有意义,岂不是在说,自己追寻真物也没有意义?
难道那样也没有关系?!大老师不能接受。
但是大老师并未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处于移情的幻觉中,因此他只能感觉到“复杂的不自然”
这不自然不是他真的发现了海老名姬菜的论述中有某种破绽,而是来源于他自己。他不能接受正确答案居然仅仅是这样。
各位看官是否还记得,在我们先前分析第八卷三人哭泣和解的部分提到,团子、雪乃、大老师这三人追寻的共同点是“不想就这样下去”。大老师是不能接受这般答案的,不能止步于此的,他一定要刺穿“形与名”,抵达那之上的“真物”。
叶山的逃避也好,海老名的谎言也罢,在他看来都只是暂时的,虚伪的,必定会破灭消亡的东西。如果稳定存在,必定只是一种亚稳态,迟早药丸。可是海老名却说,就这样没事。
因此,我有了这样的疑问:
「我问你。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按照叶山的个性,他一定会满足众人的期待。」
海老名别开视线,再度笑了一下。但是,她此刻的笑容不带一丝可爱讨喜,神色相当冰冷,犹如只是机械性地让嘴角略微上扬。
那样的表情赫然出现在眼前,我顿时不知如何回应,使得沉默趁虚而入。海老名退开一步,轻轻举起手。
「那么,我差不多要回去了。」
「啊,喔……」
我好不容易挤出声音,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
现在的我尚未得出像是正确答案的正确答案。
我只知道,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自然感。回去社办的路上,我不断思考着,这股不自然感究竟为何。
大老师的不自然感继续增强了。
他在发问,问的是为什么你这么认为——这个问题不是在问海老名为何笃定叶山如此,海老名的答案,并没有消除他的疑惑。
他真正疑惑在于海老名最初所说的:“那样没什么意义”
大老师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凭什么没有意义?!”
答案已经出现了,但是答案过于莫名其妙,他不能接受,“不像是正确答案”——正确答案怎么可能是这样,决不能是这样!
后文11卷的结局处,当“真物”终于到来时,大老师确证了“真物”的可怕,惊骇万分,其征兆在第10卷此处已经埋下。
「对了,你有没有直接问过隼人?」
「他喔,他说了一大堆,就是不肯告诉我答案。」
「喔——原来……」
她移开视线,转向渐渐出现在前方的车站干道。
不过,她似乎不是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映在那对眯细的瞳孔内的,恐怕不是当下这个时空。
「想不到,他也期待着。」
「期待什么?」
阳乃的低语似乎不是说给我听,但我还是反射性地问道。她这时才将脸转回来,泛起魅惑的笑容。
「期待着,有人帮他找到答案吧。」
阳乃对此作了提示,她说希望有人能帮他找到答案,即叶山并没有给出答案。
大老师在思考了一夜之后,终于重新捡起了自己擅长的常用套路——
答案不能就这样,那我就来亲自创造答案。他想办法在跑步时接近了叶山,然后起手就是下三滥套路——
必须用一句话直接命中下怀。
我硬是憋住紊乱的气息,强忍胸口的痛苦,歪起嘴角笑道:
「……三浦那个挡女墙,好不好用?」
叶山听了,露出锐利的眼神瞪过来。他克制住敌意,呼出一口燥热的气。没错,就是这样。这正是我想看到的反应。
不过,他似乎打定主意不予理会,只是默默地加快速度。我也挤出力气追上去,继续刺激叶山。
「怎么样?帮了你不少忙吧?」
「你闭嘴。」
「你要我闭嘴,我就乖乖闭嘴?我并没有你想像得那么好。」
「笑话。我从来不认为你是个好人。」
「讨厌鬼……」
叶山用带着嘲弄的微笑,回应我的低喃。
「这句话轮不到你说。」
这里大老师一出手,就是雷霆一击。他清晰地洞察到了叶山隼人的真正问题,于是抛弃常理,在叶山的意识之外发动了怪物般的攻击——先是故意激怒叶山。
他显然成功了,因为他对叶山的指摘命中了要害。叶山并不真的喜欢三浦,他喜欢的也许是雪乃、阳乃,或者别的什么人,但是一定不是三浦。
当然,这不意味着大老师所说的故意拿三浦当“挡女墙”是事实。大老师是在胡扯,为了激怒叶山把叶山与三浦的关系进行了歪曲和贬低——但叶山心有愧疚,他的确不喜欢三浦,却为了“你好我哈大家好”而维系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显然与“正确”的“形与名”还有着距离,他明知这样却仍然在扮演好人,扮演虚伪的好人,所以他也像海老名姬菜一样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心怀负罪感和劣等感。
「你给我选理组。我不知道你怎么填调查表,也懒得知道。反正现在还有时间,改成理组就对了。」
「……亏你讲得出这种话。」
这一次,连叶山都有点乱掉阵脚,开始喘了起来。
「有什么办法?我必须知道你选的组别,偏偏你不肯回答,又不留线索让我推测,我当然只好想办法控制你的答案。」
「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叶山干笑几声,对我的想法大开眼界。不过,我这么说其实是有根据的。
「改选理组也有好处。倒不如说,这是满足你要求的唯一方法。」
「要求?」
他疑惑地问道,脚步略微缓慢下来。我也配合他的步饯,放慢速度。
「你说过,别再用这个问题烦你。换言之,你不想再当大家期望的叶山隼人。」
大老师的做法一如既往地“不正确”。他受到阳乃的提示,把探寻叶山答案的行为置换,变成帮叶山做选择,说服他听从自己。
他的自信在于,能看穿一切的“形与名”,而且能看穿叶山的真实处境,他的苦恼。
对此叶山先是震惊,然后是佩服,最后却不赞同他的做法——
他也茫然地望过来,即使身体没有什么疲劳,仍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那样想?」
他对我使个眼色,开始用走的,我也踏出脚步。
「没为什么。我只是考虑了以你这样的人,会选择舍弃什么。大部分的人都是看自己不拿手、不想做什么来过滤高三组别。」
唯一剩下的衡量指标,是高三的校园生活,乃至于他的人际关系。
「你也知道,只要大考能够考好,高三选哪一组根本不成问题。可是,你却坚持不肯透露自己的选择。这不正代表,你打算用这个方式舍弃什么?」
叶山依旧闭口不语,只是默默地走着。我能够感受到,他保持沉默是为了听我说下去。
「选择理组的人本来就少,选择理组的女生更少。你在那里的话,至少可以远离纷纷扰扰。再说,分到不同组别的话,大家也会接受事实,慢慢地离开你。让关系自然消失,便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也不违背任何人的期待。」
我忍着干涸的喉咙,用沙哑的声音,勉强挤完最后一句话。
「若要满足你的要求,只有这个办法。」
「要好好相处,果然不可能吗……」
「啊?」
「没什么……你真不简单。」
「怎么,我猜理组猜对了吗?」
「错了。只是觉得,你真的很扭曲。」
这里我们要好好分析下。
叶山处于犹豫之中,不清楚自己面临的问题,他说的“不好好想清楚一定会后悔”,然而实则根本想不清楚。他身在局中,又没有大老师洞彻世事的双眼,连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挣扎什么也无法清晰地认识。
督军我前面也说过,没有名字的怪物会带来严重的焦虑。
叶山不清楚问题,却不断地感受着问题,这般无名焦虑对他构成了严重的折磨。
大老师则语出惊人,一击就捏住了那只无名的怪物,将其清晰化,赋予其“形与名”,让叶山能够认知出来。
你就是不想再继续扮演他人想要的角色了。
这种扮演本身消耗精力,且会加剧叶山的负罪感和劣等感,不论怎么扮演都无法抵达“正确”。如今的叶山,已经感觉到了疲惫。
某种意义上来说,大老师是一位强大的精神分析师,一击就揭示了叶山焦虑的本质——尽管方式有些残忍直接,尽管他的解决方案叶山不会接受,但光能够指出问题这一点,替他赋予黑暗中的怪物“形与名”,已经帮了叶山一个莫大的忙。
大老师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强悍无敌。
他摇摇头。这是二选一的问题,既然叶山说其中一个答案不正确,便代表另一边的是正确答案。所以是文组啰——我正要开口时,叶山先用柔和的语调,沉稳说道:
「我讨厌你。」
「喔,嗯……」
他丝毫不看过来,唐突地说出这句话,使我顿时无法言语。我很清楚自己不讨人喜欢,但这还是第一次被对方当着面直截了当地指摘。叶山不理会我的反应,看着前方遥远处,淡淡地说下去。
「想到自己比不上你,我便觉得深恶痛绝。所以,我希望你能站在同等地位,才想拉你一把。说不定只是这样——为了承认自己不如你。」
叶山对大老师的佩服是由衷的。
当他试图把自己缝合到“形与名”之中时,不断面临失败。而且为了所谓的“你好我好大家好”,他不得不有意撒谎,偏离“正确”的“形与名”,反而感受到了负罪感。他的这般勉强挣扎的状态,又让阳乃看不起他。在他憧憬的异性那里,又不断遭受失败和羞辱。
大老师却早已看穿了一切虚伪之物,看穿了“形与名”的虚假,他虽然蹲在黑暗中,却已经以怪物的身姿拯救了许多人,解决了许多的麻烦。
他极为佩服大老师,希望大老师能获得应有的地位和承认,才试图把他拉回“形与名”中,给他好意的帮助。
不过,各位看官是否注意到了,叶山他究竟在做什么呢?
督军我告诉大家,他在对自我进行精神分析——把自己内心活动的表象与内在原因建立联系,把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建立联系,并且——言说出来。这即是精神分析的活动。
拉康说,精神分析是对人的历史的重建。人能够清晰地建构起自我,是依赖于不断言说,不断把自己过去的记忆重新发现、整理成一套叙事,一套从过去到现在的“你之所以成为现在样子”的故事,这即是你自身的根基。
大老师不断回顾自己的黑历史,雪乃不断地叙说周围人的恶意,不断叙说自己与阳乃的过去,都是一种面向自我的精神分析。他们不是在向别人讲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真正的听众是他们自己,靠不断重复、加强这一套“故事”,才“构成”了他们自身。
上高中和大学的朋友们,你们不妨回顾下自己的记忆。在青春年少的时候,是否周围有的同学总是不自主地、反复地向他人讲述自己的不堪往事,讲述自己“小时候”的黑历史呢?这种不自觉的、强迫性的重复在青春期人尚未稳定的人身上不断出现。这是他们需要迫切将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用一套叙事建构出一致性——为了建构他们的自我。
特别是“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是一种对征兆的解析,是精神分析释放能量的过程,是重写了自我的历史。经由这样的过程,人的自我就得到了更新,重新完成了对能指链条的缝合。
叶山就是如此获得了大老师的救赎。
「……是吗?」
我想必也是如此。为了把叶山视为特别的存在,藉以让自己接纳一切,我撒下谎言,欺骗自己:叶山隼人绝对是一个好人,这点无庸置疑。
叶山注意到我无意义的点头,将脸转过来,露出我所见过最爽朗,同时带有挑衅意味的笑容。
而大老师也承认,自己一直把叶山当做一个绝对的好人,只是自我欺骗。正如他一开始就明白,自己把雪乃当做完美女神是一种自我满足,是一种谎言。
大老师根本就不想理解叶山,正如他根本不想理解雪乃。
绝对完美的叶山/雪乃,对他都是必要的“幻象”,对他维系自己的“形与名”有帮助。
「所以,我不会听你的话。」
「是吗?」
我再点一次头,叶山也颔首回应。
说不定对他来说,选择文组或理组从来不是重点。不管去到哪里,都不会有太大差别。
现在知道这些,已经足以解决三浦的委托。但我也要强调:问题本身并没有消失,而是接下来的部分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好,到此为止,对病人叶山隼人的精神分析已经完成,在精神分析师比企谷八幡的积极治疗下,他辨识出了征兆,明晰了自己所面临的问题,清晰地重写了自己的历史。
他明白了自己不想让他人受伤的意愿,也明白了自己对大老师所抱有的劣等感究竟从何而来,困扰他很久的无名焦虑随着“形与名”的明晰而消散了;他对着大老师言说了自我,而大老师也不予反对,指出且承认了他的欲望。
问题并没有消失,接下来的部分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没错,因为精神分析师的治疗只需要到此为止!
精神分析并不是万能的许愿机,除了让人辨认出自己的欲望,重建自我的历史外,它并不实质地改变任何东西。
然而,这就足够了。
人的精神重生得到的能量,精神解放、解析征兆得到的喜悦,足以令他昂扬地回到生活。而所谓的要叶山按大老师的说法去做,大老师本来也不指望,就是以此刺激他,要他看清楚问题,认知出困扰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叶山确证了自己的状态和问题,重新开始肯定自己。
接下来只需靠病人自己努力——
「被超前很多了呢……干脆慢慢走吧。抱歉啦,让你没办法蝉联冠军。」
叶山对我的提议摇摇头,甩几下手活动筋骨后,咧嘴一笑。
「……不用,我会赢的……这才是我。」
他的意思是获得冠军、回应大家的期待、好好地扮演「叶山隼人」到最后,才是属于他自己的行事风格。
他渐渐加速,跟走得慢吞吞的我拉开几步后,回过头来。
「而且,我不想输给你。」
叶山抛下最后这句话,冲了出去。
我只能看着他消失在远方,再也没有力气追着他跑。
那个人回答出我想不到的答案,想像着我绝不相信的可能,渐行渐远。
可恶,未免太帅气了吧!
——重建了自我,解析了征兆后,叶山自我完全解放出来。他变得斗志昂扬,能够笑对生活了。接下来的部分,无非是展现重生后的叶山到底有多帅气阳光。
他能走出来全靠大老师的治疗。
这可都亏了比企谷八幡的强大,多亏了追寻真物,否定伪物的他。
可喜可贺。
在庆贺病人叶山痊愈出院,感谢医生的时候,看官们不要忘记一个极重要的事实:大老师可还从来没给雪乃做过治疗呢。
根据督军我先前的分析,她也深深受制于过去。尽管她早已靠攻击性的姿态,靠着“正确”的“形与名”批判他人,解析了自己的过去,重建了自己的历史,然而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叶山成功出院,隔壁病床的病人雪乃也病的不轻。
过去大老师为了自己远眺女神看个爽,硬要把她摆在女神的位置,根本不想去理解她,更不要提给她治疗。不自觉地拉着她寻找真物之后,雪乃自我溃败后,他也没用心给她治病,就顾着跟病人玩暧昧暗爽——
「这是什么说法……好了。」
她满意地舒一口气,把脸抬起。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到脸颊快碰在一起。
「……」
……
我赶紧往后仰,跟她拉开距离。结果不知动到什么地方,某处的伤口突然痛了一下。
「嗯……谢谢你帮忙消毒。」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用道谢蒙混过去,雪之下也重新坐好,把脸别向一旁。
接着,现场陷入沉默。
……
「能不能问问看,你要选什么组?」
她轻吐一口气,犹豫半晌,举起手准备放到下颚,却又在胸口处停下。
「我是国际教养科,没有选组的问题……」
「……也对。我只是想问问看,别放在心上。」
我之前便料到她会这么回答,但实际听到时,还是感到满足。虽然这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
我告诉雪之下不用理会这个问题。不过,她把停在空中的手放回大腿,低下头看过来。
「你第一次问我这种事情呢。」
「是吗?」
我故意装傻。
在今天之前,我的确有很多向她询问私人问题的机会。只不过,我每次都画清界线,绝对不跨越半步。因为我始终认为,那是不被允许的事。
雪之下清了清喉咙,从斜下方注视我的双眼。
「……不过,我算是会走文科。」
「是喔。」
「没错。所以……可以说是跟你们一样。」
她泛起微笑,像极了出游前夕的少女。
——这里雪乃是非常开心、期待地准备和大老师共赴旅途。不料此事居然被团子撞破。这个白学场景不是我们今天分析的重点,略过。
靠大老师治好了病人,委托人也十分高兴——
「那么,我也选文组吧。」
「这么草率地决定,没有问题吗?」
雪之下的语调虽然柔和,也有点责备的味道。三浦没有看向她,依旧仰望夜空中的星星。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到时候要考理组科目的话,去补习班上课不就好了?」
如果她拥有媲美叶山的头脑,这个方法确实可行。不过,实际上又是如何呢?认为她的想法太乐观的不只我一人,雪之下也面露难色,由比滨则是不停点头。你啊,成绩在我们之中可是最危险的喔……
不过,我的担心似乎只是多余。
「大学可以重考,这件事……可就没有重来的机会。」
说到这里,三浦停了下来,踮起脚尖,把手背到后面。我无法得知三浦的表情,但还是猜得到,她此刻的双眼,一定跟冬季的天空一样清澈。
「喜欢上那种人,可是很辛苦的喔。」
「喂!你喔——」
由比滨用手肘顶过来,要我别再多嘴。三浦也转过头瞪我一眼。
「啥?这种事还需要你讲吗?」
「不、不需要……」呜呜呜……三浦好恐怖喔……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收回锐利的视线,继续往前走,并且发出嘟哝,像是要反驳我的话。
「包含那种,该怎么说……麻烦的部分在内——」
她轻盈地转过身,大衣的下摆和光亮的金发跟着飘动。
「不觉得部很棒吗?」
三浦略显难为情地露出笑容,这么说道。
既然能带着那么灿烂的笑容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得不佩服她。原来还有这么简单的表达方式。正因为跳跃、简洁、单纯,更显现她最纯粹的憧憬。
我出神地望着三浦的笑容,直到她有所察觉,这才收起笑意,板回臭脸快步往前走。
「原来……这样也可以。再简单一点,也没关系……」由比滨发出低语。
这里,大老师三人都受到了震撼。
移情以奇妙的方式结束了——大老师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理解了三浦,也并不是凌驾于三浦之上。
大老师和团子的惊讶,翻译过来就是:“这样TM也行?!”
这样简单就能解决吗?不可能吧。
明明我手握“真物”,心知事情绝不会到此为止就解决掉。
然而偏偏就解决了?!
掌握“真物”的自己,明明应该用更麻烦的办法,帮这些沉溺于伪物的人看破真相,“好好教他们做人”
为什么会这样?!搞得自己反而显得很傻一样。
三浦本来是待拯救,待指引到“真物”的可怜人,却反而震惊了自己——到底谁是真,谁是伪呢?
这里大老师的处境,正如先前海老名姬菜给他的不自然的违和感。他不能接受,不能承认,答案居然是这样——解析失败,承受不能,这无疑是对自我框架的冲击。
是现实错了,还是我错了?!应该是现实错了吧。
而且,大老师发现,征兆居然降临到了自己身上——
「她果然有点不同了……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再追逐阳乃的影子。」
他眯眼看着雪之下,视线稍显锐利。接下来的说话声,也转趋阴沉。
「……不过,也只是这样。」
「有什么不好吗?」我想也不想地开口。
对雪之下而言,这无疑是一种成长。她无时无刻不受到比较,比较的对象还比自己优秀。这是她长期追逐阳乃的影子,渴望得到不同于阳乃的事物,一路挣扎过来的证明。所以我认为,雪之下得以为此自豪。
然而,叶山茫然看着我,苦涩地仰头喝光饮料,严肃问道:
「……你没有发现吗?」
「发现什么?」
「算了,不知道也好。」
「这种说话方式真讨厌。」
「过去有人常这样对我说话,就自然学了起来。」
听到他的苦笑,我便想起某个认识的人,的确也会这么说话。
这是极为危险的征兆,特别是对精神分析师而言,十分值得警惕。
常年帮他人解析征兆,帮他人治病的人,居然自己也会遇到征兆——到底是自己哪里想错了呢。
接着,病人竟然告诉精神分析师,你分析的有问题啊……
「关于你认为我不肯透露选择组别的理由。绝对不是为了切断关系,人际关系才不会因为分班或升学就归零。」
「不,当然会归零。」
「只有你会归零吧。我跟你不同。」他揶揄道。
「是吗……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说?」我耸了耸肩。
叶山喝光饮料,吐一口气,然后露出些许落寞,如同对着墓碑下的永眠者倾诉似的,幽幽开口。
「选择唯一被允许的选择,才不叫作自己的选择。」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叶山并非不肯透露自己的选组。
真正的原因,是他说不出口。连「不回答」这一点,都不是他的个人意志。
从过去到现在,叶山总是忙于应付周遭的期待和希望。到后来,他渐渐变成只会满足大家期望的机器,一旦不是最适当的答案,便不被允许。叶山告诉户部「不认真考虑的话,一定会后悔」的背后,正显现出他自身的满满后悔。那句话其实是他的忏悔。
解析了征兆的人,不止是叶山,还有身为精神分析师的大老师。他的分析失准了,他恍然大悟,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原来如此……”
叶山仍然被严重地缝合在原本的“形与名”之中。他并没有如大老师所想,彻底挣脱、破灭这些枷锁,否定过去的自己,完成重生——可是依旧治好了病。
这对大老师的自信动摇不小。
就像编程的程序员,出了BUG不要紧,但是如果稀里糊涂地对了,明明代码写得有问题,没出BUG,这问题远比出一个BUG要大——可能意味着自己写代码时有大问题还没觉察。
叶山最终给出的答案意思是,他并不是大老师以为的,企图切断否定“现在这样”,而恰恰相反,正是因为重视“现在这样”,正因为还想继续满足别人的期待,所以才不作出抉择。
也就是说,虽然碰巧治好了病,但大老师在关键地方彻底误诊了……
医生的诊断错误,病人的自我诊断结果正相反——这无疑令医生震惊又难堪。
今后,叶山势必会继续满足众人的期待。只不过这一次,他将带着个人意志这么做。
因此,至少要有我这个人出来否定,让他了解:世界上还是有人不对他强加期望。
唯有精准命中要害的否定,才是真正的理解;冷漠的背后,其实是真正的温柔。不经过一番理解便妄加肯定,只会使他的枷锁更沉重。
「我也忘记说一件事……我同样很讨厌你。」
注意这句话,讨厌对方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拿对方没辙——只能讨厌对方,因为奈何不了对方。
叶山对大老师说了这句话,是夸奖他厉害,帮自己解析了征兆,找出了关键问题。
而大老师此处回敬他同样的话,是承认了自己诊断的失败,承认自己的无力,承认无法像希望的否定伪物一般否定叶山。
我抛出这句话,随即把脸别开。叶山讶异地睁大眼睛,然后噗哧一笑。
「是吗?这搞不好是我头一次被当着面说这种话。」
他收起笑容,满意地说道,接着离开吧台,踏出一步。
「不过……我还是不会选择。因为我相信,这是最好的方式。」
不过是种自我满足——他笑着补充最后一句话,走回自己该去的地方。
然而,我丝毫笑不出来。
各位看官,为什么大老师笑不出来呢?
因为,答案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他自命为看透一切的分析师,这一次却看错了。
引以为豪的精准一击居然打偏了!
叶山回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回到了“正确”的“形与名”之中,而没有刺破否定“形与名”。
大老师输了。
由于大老师一开始就把追寻这个“答案”等同于追寻“真物”,由于他把叶山等人的性格和关系放在“伪物”的位置,准备狠狠地否定批判,却发现自己并不能批判对方,这失落感和冲击感就格外严重。
他发现自己无法否定伪物了,那么“真物”的存在,至少是寻找“真物”的努力,这一次只能以失败来定义——
如果有谁批评叶山隼人的答案不老实,他是否又能提出不同于叶山,并且让人满意的回答?
我喝一口姜汁汽水,看向大家所在的地方。
姜汁汽水流过喉咙,留下一阵辛辣。
提不出来更好的答案,因此也无法批判叶山的答案是伪物。
在似乎能抓住“真物”的时候,“真物”却溜走了。接着,在他和雪乃关系越发暧昧亲密的时候,回旋镖一样的“真物”反而向自己袭来,攻守转换了——
「哎呀,很讲义气嘛~所以说,她告诉你了吗——看样子,你很受那个人信赖呢。」
阳乃如同在看一幅会心一笑的光景。由其他人说这种话,感觉乱难为情一把的。再加上保健室内的会话浮现脑海,我不禁搧起开始发烫的脸颊。
「……是吗?我不认为那是信赖。」
「什么嘛~原来你也很清楚。」
我瞬间哑口无言。原本只是随口回应,想不到阳乃不带任何笑容,满脸无趣地这么说。她的话不断在我的耳边回荡。
阳乃喝一口咖啡,轻抚杯缘,用幽暗的双眼看过来。
「没错,那才不是信赖……而是某种更残酷的事物。」
她的嘴唇愉悦地上扬,话音却极其冰冷,跟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她还是一点都没变,继续安于现状。这是她可爱的地方没错……但是,我非常不喜欢。」
她无情地扭曲修长美丽的脸蛋,双眼牢牢抓着面前的我,却又仿佛不是看着我。为了拉回她的视线,我直接把未整理好的思绪说出口。
「不是信赖的话,会是什么?」
「谁知道?我只能确定——」
阳乃夸张地耸耸肩,掠过一抹笑容,聚焦在我身上。
「至少不会叫作真物——你说过的,对吧?」
不会叫做真物,才不是信赖——那么不是真物,显然就是伪物了。
在阳乃的语境中,大老师觉得越来越可爱温柔的雪乃,越来越暧昧亲昵的关系,被置于批判之下。
各位看官可否还记得,“不想就这样下去”一度在第九卷成为大老师三人的共识,要否定什么是共同的信念。
然而,大老师和雪乃已经悄然背弃了这共识,看看他们腻在一起的甜蜜样子,再听听阳乃刺耳又听不懂的批判——“她还是一点都没变,继续安于现状”。
大老师希望找到真物的时候,以为手握真物的时候,真物从指间溜走了。寻找真物的旅途宣告失败。
接着,真物又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不希望的方式出现了,出现在了阳乃口中,直接攻击他喜欢的东西。
“真物真的存在吗?”
这是直接质问大老师信仰的真实性,在他已经悄悄堕落的时刻。
第十卷就此结束。
我们回顾全文,大老师不自觉地把寻找叶山志愿选项的三浦等同于寻找“真物”的自己,奋不顾身地踏上旅途,却在海老名姬菜那里一再遭遇难以解析的征兆,觉察到无法言说的不自然。当他为叶山解析开征兆,找出症结所在,帮他重新建构起自我之后,看似已经成功,事后却发现并非如此,而且征兆开始出现在自己身上。
否定伪物,寻找真物的旅途以失败告终。而故事结尾,真物居然回旋镖一般地袭击自己所憧憬的雪乃,其批判直指自己和雪乃的关系。
真的存在真物吗?
就算不存在真物,不要寻找真物,干脆就和雪乃开心地腻在一起如何?
然而,这也是妄想。当大老师不希望真物再次出现,开开心心地玩耍的时候,十一卷它又一次降临了,搞得他和喜欢的人全都痛苦不堪,“如果这就是真物,我宁可不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