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文章指路:《吹响吧!上低音号》系列谈 揭开面纱的夜(二)

三、夜的三部曲之一:静谧

虽然夜中总是免不了喧嚣,但是静谧仍然是夜到来之际的核心特征之一。想要从白日的嘈杂之中摆脱出来的人总是知道在夜中静谧存在于何处,这近乎一种天性。这种天性乃是一种回归纯粹自然的天性,无论是瓦尔登湖还是桃花源,都代表了这类人的这一诉求的目的地。对于正值青春的那部分男女来说,寻求夜的静谧,实际上意味着对自己的一种超越。


(资料图片)

关于此,明日香与丽奈是两个非常典型的人物。促使她们在入夜之后与白日的面貌几乎截然相反的因素正在于言语的需求。虽然两人追求夜的静谧都是为了逃避白日的话语包围圈,但不同的是,丽奈厌倦的话语集束是被世俗规范所约束的庸常与安稳,在那样的环境中,既无法超越,就只有避让,所以压抑的苦闷促使了丽奈在夜间欲望的倾泻,也就是所谓出格之言的言说,而大吉山也就是丽奈暂时逃离现实的庇护所之一。

明日香则反感的则是白日话语的无意义与繁芜,而自己则被迫要反复以同样琐碎而半虚伪的话语去回应从而试图不断为自己征求一刻宁静。对于明日香来说,不痛不痒的礼貌性关心与稍遇回击就噤声的言语是如此无聊,甚至是一种看客似的伤害,所以在面对晴香与香织的询问时,明日香说:“不要再讨论这些没用的事了——Please be quiet。”明日香需求的是另一个自己而不是旁人来拯救自己,白日的应酬使得明日香无力确定人选,而只有夜晚才能让其扫去白日的芜杂思绪来专注于这项实验。久美子被选中可以说明其作为被筛选后作为最后一种可能性而适应了明日香的需求,而这一可能性的具体内容就是:久美子实际上是明日香所想要直接与之对面与沟通的另一个自我。

而促使她们进行如此情感宣泄的心理基础是:无法后悔。对于她们自己来说,由于环境的安静,话语便不存在“消失”的可能,即无法被其他嘈杂的人声所遮蔽。就此看来,丽奈与明日香所选择的环境显然是细致斟酌过的。而就其他人来说,自己的言语则能鲜明地转化为对方的记忆,这相当于某种契约,后悔便是对另一方的伤害。这两者结合起来,便使得说话者一方面恐惧这样的表达,另一方面却又因此而增加了表达的勇气——那些关乎自己生命走向的重要抉择问题。

然而静谧并不一定是需要言语与一个对象的出现,也并非一开始就具有上述所言的超越功效。静谧首先应当是不让主体遭受更多的肆扰而能够顺时排解自己心中积累的苦闷。这容易让人想起丽奈独自在校园的高台上吹奏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并长长地呼喊了一声。那时丽奈有如德沃夏克寄居美国远离故国时一般,怀着与现存环境疏离的异乡人之悲,而只有空旷辽远而寂寥无声的晚空才能承载自己号声里沉重的积郁。

这样的心境与做法和希美也有相似之处。在没有被认可归部之时,希美也是独自在学校教学楼的回廊上用自己的长笛吹奏《鞑靼人舞曲。处在社团之外的自己没有能力一雪南中之耻,而明日香暧昧的拒绝理由则更让自己焦躁而无力,这几乎无可言说的哀愁除了自己没人能真正体会,除了寄情于长笛实在是别无他法。

或许静谧是最能贴近作品的夜的元素。静谧本身是为出声而准备的,而音乐则是对声音最为浪漫的表达,并且能够克服现实话语的言不尽意的窘迫。最典型的例子应当是明日香在久美子的陪伴下于河堤上吹奏《吹响吧!上低音号》这一幕,关于明日香假面下的心理获得解放云云的话语表达远不及吹奏这样一首曲子来得真切,那之后这乐声令久美子难以忘怀其实正是因为其包含了明日香难以言说的曲折复杂的心绪。又比如叶月在告白失败后在与夏纪同行的路上偶然听到远处传来的长号声,也知道那其中传递着的是对其他人的思量,而自己只有向前迈进。凡此种种,就是我们所说的,音乐作为另一种语言的深沉力量。

而无论是单人的的还是双人的(甚至是多人的),言语的还是音乐的,都不能完全代表静谧。静谧最为根本的特征,或者说它传达出的最核心的氛围应当是庄重感与仪式感,它能使得主体认真对待其所做的某事,并为其赋予庄重的色彩。这种说法很容易造成一种误解:论题二中走廊里的丽奈的举动并不庄重而显得轻佻。这就是没有理清庄重的在此处论述中的含义。这里的庄重允许了表演色彩,也就是淡化了外在的表现形式,而更加重视对内在的虔诚与敬畏的态度,这就是丽奈那一系列行为称之为庄重的根本缘由。

这样的庄重往往不易被察觉而容易被轻浮的感受所遮蔽。如果以上文的丽奈与明日香的例子来说,明日香的行为更容易让我们感受到庄重。但这也并不是丽奈庄重的全部表现。注意丽奈在一次归还活动教室的钥匙时,面对伏在桌上睡觉以及醒后的泷升时,都在尽力维持礼节以保证自己的形象不被窥破;并且在之后得知泷升的心愿时,主动去其妻子墓前立誓,希冀夺金(虽然彼时是黎明,但处在一天正式开始之前,在此原谅我姑且泛用)。挺身而跪,双手合十,双目轻阖,这些就是丽奈在常规认识中表现出的庄重。

这里所说的庄重并不一定要辅之以长时间复杂的言语或动作配合或浩大的阵仗(如明日香与晴香在全国大赛完毕后与部员的正式告别),纯粹与含蓄亦能够表达出庄重。这里又区分出两种情况:一个是无声的内心呼喊,一个是凝练平静的话语表达。前者最突出的代表恐怕就是久美子在练习遭遇困境后独自一人含泪飞奔、内心呼号的那一幕场景。

心声是比言语或者音乐一类感官性的声音更难以被诉说与倾听到的,只有在绝对专注地凝视自己并虔诚向自己发问时,心声才能有所回应。令久美子痛苦的,不单纯是自己的演奏内容被转移给了他人,而是才能差距对人命运的无情划分,这或许会让她想到之前小号独奏选拔的结果,落败的香织面对丽奈,正如自己面对明日香一样,而自己既已认可丽奈,也就无法认可现在的自己。然而久美子想要认可自己,她不想逃避而就此作罢,如何才能做到呢?这就是久美子的发问。

“想演奏得更好”,这句心声由此而产生,并以极其简单的形式反复播放,它为久美子显示了她自己内在最本质而纯粹的追求,在不断的近乎嘶哑的呼喊中,提醒久美子她不能就此放弃而应立即振作与付出。为了能够紧紧将此作为自己目前乃至今后的重要鞭策,久美子没有余力顾及来往的行人车辆,而是在这本已安宁的夜中走入自己创造的更为纯粹的心灵世界的静谧,从第一声开始直到力竭。

并且直到最后,久美子在内心的余响中听到了《地狱的奥菲欧》,带出了丽奈那声“我不甘心,不甘心得要死”这时,久美子于才能差距的苦闷中,又获得了另一种感同身受的慰藉。这使得久美子知晓了自己幸而不是孤身一人,于茫然中窥见了那一丝微弱但却无比显眼的希望的光芒,这样的助力,是久美子走出困境不可获取的另一半重要因素,它让久美子的时间不至于就此而停滞。

关于第二种情况,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葵对久美子所说的那句话:“久美子你也要多多注意,三年也不过一眨眼而已。”这一句话含义的复杂程度不亚于论题二中丽奈的长篇演绎,但这里不便于再次展开论述,因而简要说明一下。

这句话最直接、最宽泛的含义是劝诫久美子珍惜时间、充分感受与充实生活,因为久美子此时才上高中不久,所以会有“三年”这一说法。具体来说,葵是希望久美子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选择,无论是在面对丽奈时的恐惧,还是在被问及参加全国大赛与否时的回避,葵或许不能断言久美子的做法是错误的,但能感受到显然是不自然的,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葵希望久美子能够从一开始就避免埋下祸患的种子,否则拖欠的后果将另久美子难以承受。

这其中最悲哀之处实际上是包含了葵对自己的哀叹。初中未能考入理想的堀山高中而进入北宇治,三年时间如同徒失,这已然是不可挽回的遗憾;而进入高中,葵想要真正实现目标,对于吹奏乐,她已经无法倾尽身心去坚持了,特别是当得知社团今年的总目标已确定是出席全国大赛时,葵便再也没有能力坚持下去了。在那以后,葵其实并没有彻底忘记自己的吹奏乐,看着自己笔上的次中音萨克斯笔帽时,还是忍不住浮想与心痛。对于葵来说,时间的转瞬即逝不如永远定格,让自己能够永远停留在不必为理想而向现实低头的起点。

葵是一般学生的象征,她既不是明日香那样的学习天才,也不是霙那样的音乐精灵。葵几乎是没有选择,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也不知道这仅有的选择能否带给她满意的答案。三年后考试的结果会无情地检验葵的付出,就像中考时那样,而如今自己俨然又如此迫近另一个检验的当口。葵想要去面对,也不得不去面对,同时又恐惧而回避这一面对,就像久美子一样。三年的时间对于彼时的久美子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未来式,而对于葵来说却是已然即将度过的煎熬日夜,而审判已然就在眼前了。

葵的这句话实在是极为诚挚而沉重的告诫。虽然葵并没有借此提及自己,但却饱含自己的辛酸与无奈。葵应该是想要看到有希望能选择的久美子,不要如自己那般忍痛割爱降服于生活后“辛苦麻木而生活“,久美子“应该有新的生活”,至少为自己所未经生活过的作为葵的青梅竹马,久美子虽然不能说完全知晓葵这句话的内涵,但也读出那“想要推自己一把”的祝福,如此其实也足够了,因为今后明日香、麻美子还会告知久美子相似的道理——不要轻易错过。只有到经历了之后的那些事,久美子才会真正知晓葵作为自己人生的这样一位领路人的意义如此不同寻常。

而这庄重也不只是对自己的态度,更是对时间的态度,即敬重。声音不但标志着时间的流转,并且也和时间一样是不可逆的。论题一中我们曾经说过夜是时间流逝的唯一象征,而在此处,声音就是夜关于静谧的时间流逝的唯一象征。这与前文所说的“无法后悔”不大相同。这里对时间的敬重,是直接指向当下的时间的珍惜。每一次出声都是因为当下的时间才能说出与传达,所以选择发出怎样的声音、如何发出声音,就丝毫不能懈怠。

就如同久美子在高一全国大赛落幕后追逐从现场离开的姐姐、并最终向其表白那样:“姐姐,我喜欢上低音号。就是因为姐姐,我才会喜欢上低音号。就是因为姐姐,我才会喜欢吹奏乐!姐姐,我很喜欢你!”这是多么畅快的直抒胸臆,不加任何藻饰,几乎是一口气将自己心中积压着的对姐姐的爱意明白无遗地表达了出来。久美子深知,若不在此,在这样恰当的场合,将自己内心最为重要的话清楚地传达给姐姐,那么今后或许再也没有现在更合适的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而这一行为其实也正是对葵的那句话的间接回应:“三年也不过是一眨眼而已。久美子自那句话后面对了关于他人的许多事,直到自己。而葵的这句话也不止适用于久美子,而是对所有青春的劝勉,是关于珍惜时间最为形象具体而委婉深沉的箴言。更重要的是,由于时间的不可逆,这句话也代表了时间的体验一定是关于伤痛的体验。然而,冲破沉寂的伤痛却比庸碌无为的伤痛有意义得多,这就是关于久美子那异于常人的冲动的勇气、最根本的心理来源。

于是,久美子因着葵的那句话,不断驱散了前进途中自己与他人的沉寂的乌云,从而让诸多与自己相关的人所期待的可能性落成了现实。而追溯久美子这一青春物语灿烂的源头,我们又只有将目光聚焦于葵以及她的那句话上。换言之,葵的那句话是作品走入喧嚣的开场号。然而,让世界热闹起来的葵,由于放弃社团的吹奏乐,却只有无奈地滑向沉默而逐渐行至久美子青春的边缘,就像阴雨之下独自撑伞、目无所着那般寂寞。

静谧的价值实现正在于摧毁其自身,或者说让自己退居其次。在静谧中诞生的啼鸣使得环境因而能够拥有悠远无穷的意境,无论是“鸟鸣山更幽”还是“僧敲月下门”,都意在表达这样的体验。葵那句“三年之语”最初在久美子看来只是“推自己一把”,然而未曾想到它如蝴蝶扇起微风而推倒了一连串的多米诺骨牌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就是听到的青春,也就是声音的乐章。在这其中,她们所看到的她们,究竟是怎样一种模样呢?这就是接下来我们所要走近的夜的三部曲之二,关于聚光的分析。

四、夜的三部曲之二:聚光

夜晚并非漆黑一片,其中透露出的各种类型的光线为夜增添了独特的魅力,也为作品中的少男少女们制造出千姿百态的氛围。无论是自然光还是人造光,当察觉到其聚焦于自己或是对方身上时,内心的躁动就开始萌芽了。或轻微,或激烈,它总归是要诱惑让你去看到另一个自己的具体模样。

在这里,可以将作品中夜的聚光来源分为三类,分别是:室内悬灯,城中霓虹,天角星海。它们各自对于揭开面纱的作用具有相当微妙的不同,下面我将分别依次以简要的事例分析对这三种夜之光的作用进行说明。

(1)室内悬灯

室内悬灯,这里泛指封闭空间中垂挂的照明设备,例如教室、办公室、走廊以及卧室等空间的照明。这样的光线相对于其他两种光的照明效果更好,不但更能清晰地呈现出一个人的轮廓特征,还确保了其自身活动的持续性。

我们首先来看关于轮廓呈现这一点的效用。以丽奈为例,她在一次前往办公室送还活动教室的钥匙时,却发现泷升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并且是侧着头睡的。对于丽奈来说,这就是不常见的泷升,但对于丽奈来说这不但没有削减其在自己心中的魅力,而是相反,因为丽奈想到了泷升对社团练习的操劳。这样,丽奈对熟睡中的泷升的睡颜的痴迷就不只是单纯的生理反应,更多了一份品格爱慕(这里严格来说应该是强化)。

更重要的是,在灯光映照下的这样的泷升是不设防的、绝对温柔的泷升,这就是丽奈自己最想要见到的、同时既想让其他部员看见又不想让他们看见的另一个泷升。此时丽奈已经是完全痴迷,她本可以在不弄醒泷升的前提下为所欲为,但无奈久美子在旁边成为了自己的规范与约束。尽管如此,丽奈已经是深情难抑,温柔的眼神显示出冷美人之下一个痴情少女的可爱模样,轻轻的语调更勾勒出一个毒舌之外细致体贴的丽奈

从这一例子之中,我们可以看出,这里所说的对轮廓的痴迷不单纯是一种本性,更基于对对象的长久认识,实际上丽奈与久美子之间也存在这样的一种情况。由此而导出的主体就是爱的外化,她无论如何都将比平日更加温柔、也更加不设防。然而,这种状态未免太过于温和。既然是轮廓的直视以及先在的认识经验,那么冲突也是另一半不可回避的重要内容,这就是关于麻美子的故事。

除了与自己的妹妹久美子曾经存在矛盾外,在关于自身学业的选择权上,麻美子与父母也存在难以调解的分歧,就在某一夜,于饭厅之中,麻美子与父母再次大吵了一架。注意麻美子在一开始是始终低垂着头的,因为她不想去直视父母正脸,一方面是她早已知晓父母的容貌,二是以这样一种在旁人看来不礼貌的交谈方式表达对父母的反抗;但同时,这也间接反映出麻美子长久以来形成的逃避心理:在自己的选择问题上,或许是因为作为姐姐而要做出表率,麻美子逃避了对本我需求的表达并让此形成难以挽回的连环。

然后在谈及“为何不事先表达自己意愿”这一最为核心的问题上,麻美子抬起头直视父亲正脸,以怨恨的口吻诉说自己的无奈,如同对靶射箭,因为这就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次回避的自身痛苦的根源。此时,麻美子无比鲜明地再次确认了父亲(以及母亲)的存在,在这时她再一次回想起了自己走到如今的道路是由如此具体的人造成的;同时,麻美子也想让父母从自己的表情言语中看懂他们的长女现在究竟是怎样悲哀的模样。唯一不想看到他们此时的脸庞的唯有久美子,所以她背身坐在沙发上无神地翻看手机。

所以麻美子父亲有意识闭上双眼回避视线,同时也包含对长女现在这一面孔的厌恶但更重要的是,借此逃避麻美子这样的施压后,自己能够安稳地整理思路进而反过来对麻美子施压。一句“不要以为追求理想是没有风险地”可谓直击麻美子的核心弱点,因为她一直以来确实都是仰仗父母的经济支持而没有切实独立自主追逐目标,因此也并没有多么明确的风险经验。所以谈及此处,麻美子又低下了头。一方面,她无法否认父亲话语的合理性,但另一方面,正是如此自己才想要证明自己,否则自己将再一次顺从父母的意志,自己的这一次抗争也会因而再次失去意义,没有第一步也就没有后续,这就是叛逆想要狂飙的一个起点。

最后,麻美子至少在表面上是抗争失败了。回顾这一次争吵,我们可能会存在这样一个困惑:灯光的作用是什么呢?从最简单易懂的层面上来说,灯光映照出人物的脸庞,从而导致了上述麻美子与家人对面及不对面的冲突。从深层次来说,因为灯光的聚焦,这次谈话在这一层面上就因而变得相当正式,并且也保证了这场对话的持续。

这里所说的正式主要是基于对时机的考量。一家人能够全部聚在同一空间的机会极为少有,而在夜里,母亲一日家务活完成,父亲下班,久美子放学,麻美子本来就处在半退学的状态中,齐聚的机会就有了,因而此次谈话就成了特别的选择,且在家中此时自然要开灯照明,于是灯光便构成了这一正式氛围的开场号。其次,结合上述的轮廓映照,灯光在这里起到的作用是制造近距离面对面会谈的潜在认识,并明确了三人端正的坐姿及方位关系,这就容易让人想起圆桌会议一类的严肃会谈。

然后,如果不是话题缘由,那么只有灯灭才能中止谈话,对此诸位只需想象一下麻美子他们激烈对话中突然停电后的状态即可。最后麻美子的父亲离开座位而前往自己的房间这一举动则是人为制造停电效果的无意识表现,即通过空间的阻断强制终结话题。因为此时麻美子的父亲的看法基本穷尽而无可说,在此时结束谈话也就是抓住麻美子哑言的状态让她能够反思,而继续谈下去不但消磨自己的精力,同时还不知晓自己是否还能应对麻美子可能的顽固反抗。

此外,在冲突上还存在非冲突的冲突,这就是南中时霙在比赛结束后归途的大巴上的状态。车内的灯光对于彼时的部员来说无意识冰冷而惨淡的,对于作为部长的希美来说尤其如此。霙因而宣泄着苦闷:“我讨厌比赛。”这样显露出攻击性是因为霙能够窥见希美憔悴的面容。而这样的攻击性也不是针对现场任何一个人的,而是现场之外的比赛,换言之,霙是在理念中立靶射箭。简言之,所谓非冲突的冲突,就是一种内心斗争。不过这一冲突在作品中借助室内悬灯的聚光效果呈现得并不多,在此也不再多言。

冲突与亲近,这就是室内悬灯在聚光上所起两个重要的作用。然而这两者并非是互不相容的。在论题二之中,丽奈与久美子在走廊处的互动就呈现出的就是冲突与亲近并行的状态——以形式的冲突推动目的的亲近,这就是丽奈的手法。那么室外聚光的效果如何,这就是之后两个小论题所要探究的内容了。

那么室外聚光的效果如何,这就是之后两个小论题所要探究的内容了。

(2)城中霓虹

所谓城中霓虹,在这里泛指城镇于夜里闪烁的各种光线汇集。在客观上,它距离主体十分遥远,但在主体的凝视或感受中,它仿佛就在身边。这就是其对主体主体产生作用的基础。城中霓虹的作用方式可以大致与室内悬灯无较大差别,都主要是映照并凸显主体的某一部分的样貌而产生作用。

这在久美子与丽奈处最为典型。大吉山之夜,久美子降服于穿着纯白连衣裙的丽奈,是因为如前文所说感受了丽奈的诱惑,这诱惑的具体产生主要就是由于山下的城镇之光的映照。一方面,这光绝妙地衬托出了丽奈连衣裙轻薄的纱感,呈现出一种素雅朦胧之美,这正与丽奈的性格相匹配——不尚繁缛庸俗的纯粹;另一方面,光线铺展于丽奈四周,凸显了丽奈处于其中心、非同一般的主角特质(图a)(关于这一点,读者可以参考《少女歌剧》中华恋于舞台登场时的效果:图b),光的聚焦引导了久美子视线的聚焦,眼前独身的丽奈由此显得独一无二。

而除了映照丽奈的美丽之外,这些光芒本身就具有相当强烈的诱惑力,它们甚至先于丽奈而征服了久美子。这种诱惑,具体而言是因远处的光线形成了斑斓多彩的团状,隐隐闪烁。对此,久美子是这样形容的:“地面看起来好像星空。”其实也就可以说,这些聚集起来的光团才是丽奈最美的晚礼服——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晚礼服。久美子这时说:“我想如果是在此刻,就算让我殒命,也无所谓。”这就是说,久美子至少在那一瞬间否定与遗弃了自己所在的这一世界的所有价值,尽管不能完全说她想要奔向此刻丽奈的那个世界,但至少无限向往丽奈所显示的这样一种存在方式——作为美而存在。

于是,光与丽奈的绝妙配合,让久美子变得温顺而有如一只小猫。这时的久美子就是被动的,所谓“恶劣的性格”在已经被消去了踪迹,因为她注意力集中于丽奈而忘记了自己,思维变得无比迟钝而忘记了所谓思考。所以在丽奈轻点她额头时,久美子本脱口而出的“我明白高坂的心情”到最后的一两个音节时不由自主地停顿了,呼出“丽奈”二字似乎也是身不由己——久美子完全将自己交给了丽奈。

然而也有久美子占据主动的情况。烟花大会一夜,身着蓝色浴衣的丽奈与久美子蹲在桥下的石柱上欣赏烟花,当升空的火焰将丽奈的近在咫尺的丽奈的脸庞映照得透亮时,久美子又一次痴迷了。局部的内容比整体的轮廓更具审美的可能,因为它无比明确而具体:从眉梢到眼瞳,从鼻尖到双唇,无一不可欣赏。烟花光芒映在脸上的闪烁——或者更准确地说烟花在丽奈脸颊上绽放——则让这样的面容更具有一种暧昧的味道,这是最能吸引久美子的存在。

而丽奈一开始对此并不知情,她不知道久美子的眼神已经在她脸庞上深陷到何种情形,而久美子或许也能在这时体验到丽奈主动凝视自己而让自己动弹不得的情状,或者可以说,此时自己就是丽奈。然而,久美子之所以如此对丽奈的面容痴迷,还有一个原因,也就是对她们这段情谊的担忧。彼时,久美子心里想的是:“就算是再好的朋友,总有一天也会分离。不管如何祈求,一切都将转瞬即逝。如果能把现在这个瞬间装进容器冷冻起来,那该多好。那样的话,就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所以久美子如此一反往常如此深情地凝视丽奈的脸庞,其实也就是想确认丽奈以及自己与丽奈现存的真实性,想要将这作为宝贵的记忆封存在自己大脑的冷冻库中永远维持那一瞬间的状态。实际上,从上一个大吉山之夜中,久美子从丽奈的话语中就应该能够察觉彼此之间本质的不同以及终究将会到来的前进道路的殊途。久美子虽然鲜有地主动把握了丽奈,但个中滋味却悲哀异常。这种感受,直到之后谈及利兹与青鸟之时,再一次被言及与确证,那时双方都明确知晓了这一点。久美子心中就像《少女歌剧》中的奈奈一般,具有恐惧时间推进而改变什么的一面,这一面,久美子至少留给了自己的姐姐,也留给了此时的丽奈。

然而城中霓虹还不算最远的,其实也是相对比较寻常的,它是可以被主动寻觅到的存在,这就有所谓必然性的味道,有心之人借此便能够做到她们向来压抑之事,比如丽奈。所以,我们不妨将视野再放远一些,去观察自然的光线,去看一看偶然性对人的关怀,以及由此给她们送去的悲哀。

(3)天角星海

当夜晚星河铺洒在天上时,落下的光芒对于地上的人来说,极具温柔与包容的触感。而对于孤独的人来说,这一感受就会更加深刻,也会更加沉醉于这一不可多得的情景。她至少希望能够借此忘却内心的苦闷。纵观整部作品,恐怕只有霙能够最好地全市这一聚光的作用,这就是府大赛之后,独自在无人的庭院内玩音游的霙、以及她与久美子的故事。

这是夏日集训时的一晚。这一时节高负荷的训练量容易让一般部员感到心神不宁,对于霙来说,烦躁的心绪是相同的,但其缘由却不同。霙焦躁而烦恼的是自己留在此处继续备战今后的比赛的原因。对于霙来说,比赛夺奖不是她所凝视与追求的,人,才是霙所看重的。这个“人”主要是指希美。对于霙来说,她在高中继续选择吹奏乐、参加比赛正是因为希美的存在。而如今希美是不存在于自己所在的社团的,而自己却仍然在延续这些行为就变得意义不明了。

此时的星海对于霙来说是极为矛盾的存在:一方面,它构成了这一夜的柔和,能够为自己苦闷的内心带来慰藉;但另一方面,它又让霙内心的苦闷如此容易被自己感知,又加重了苦闷的情绪。两者交织在一起,霙的内心自然就愈发不得安宁了,但又因此反而被囚禁在原地。所以霙此时极度想要宣泄,从而打碎这样折磨自己的死循环,然而由于此时无人可诉,又正值深夜,霙便只有以游戏来消解纠缠的愁绪。所以当之后久美子出现时,霙毋宁说是厌恶,莫不如说是感到意外的惊喜。

因而即使久美子无意间播放了《鞑靼人舞曲》,霙还是让久美子留在了自己身边,并主动向她诉说内心的所思。霙是这样说的:“我说,你喜欢比赛吗?我讨厌,到头来还是由评委的喜好来决定。”这不单纯是对比赛本身的质问与思考,而正如前文所说,是对目前自己存在方式的意义的质问与思考。显然,这样私人化的想法霙在平日应该是不会提及的,而当下的时机与内心的困惑已经由不得自己再闭口不言。而当听到久美子对比赛的看法正是自己的红区时,霙忍不住发怒了。

向他人发怒,这种模样的霙是极为罕见,这甚至不同于之后她高三时在实验室对希美那样——这里的发怒是真正具有攻击性的质问无可奈何?你知道多少人为此而伤心吗?”其实直到这里,霙或许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想从别人那里寻求一个答案,而是想让别人认同自己的答案。换言之,霙这时已经对现在的自己充满了厌倦,但久美子却还认可了这样的自己,这就是极度的荒唐。然而久美子却是无辜的,她确实只是想谈自己对比赛本身的看法。

此时霙也非常明确地知道了自己现在就不应该处在此处,处在社团之中,所以久美子之后的发问就相当致命:学姐又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呢?”霙是没有办法回答的,因为她本来已经以为这一疑问应该转化了一种只能认同的现状了。所以霙又沉默了。霙此时厌恶的,是久美子的那句疑问为什么是存在的,以及自己为什么会由宣泄自己的情绪、减少自己的痛苦反又走向了折磨自己、让自己更加痛苦。

所以最后两人都沉默了。霙甚至后悔温顺地走入这个星夜,让自己本就不宁的心绪更加芜杂错乱,但也不完全后悔,因为霙也由此得知自己在如何存在这样关键的问题上依然存在逃避选择与回答的软弱。今夜自己看似在求解,实际上最终仍然走向相反的路。虽然星海今夜包容了霙,但这一包容,同样也是某种束缚,似乎想让霙永久停留在今夜这一时间点、停留在回避选择的自我茧房中,这就是一种最为隐蔽的诱惑。

只是今夜偏又出现久美子。

聚光部分的内容讲述到此为止,无论映照自己,还是映照他人,模样的展示与凸显,总是会让一个人或多或少变得异乎寻常,这就是看见的图画。那么接下来,让我们走进最后一种感受——触觉,去仔细感受降温是如何让主人公们揭开自己的那层面纱的。

五、夜的三部曲之三:降温

降温是入夜的一种自然现象,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降温给人的感受都是特别明显的。这感受的内核就是精神的刺激,它能够激起人们的某种欲求,伤春悲秋之吟咏创作大抵就是基于这样一种常理。而这样一种刺激能够发生如此的作用,也不完全是由于降温本身引起的,还在于降温与自身的经历处境的某种呼应。如此,依照作品中呈现的情境,我们可以将降温分入夏日与冬日两个时节来探究它自身的能力。

(1)冬夜的降温

虽然这个情境放在”聚光“处论述更为鲜明典型,但在此处我更想用其来表现人物的心境,这幕情境就是丽奈在得知自己爱慕的泷升已经有了妻子但久美子却没有告诉自己后、邀久美子同去大吉山旧处谈论此事。而在此处,久美子与丽奈均是主角,也都是受伤的一方。(但在此,笔者仅探讨丽奈,关于久美子受到的影响,可以参考论题四的“聚光”部分自行体会)。冬夜的降温不比夏日那么明显,但在心境的影响下,就会特别放大,并转而影响情绪而使其更容易波动与宣泄。

久美子与丽奈两人的情绪开始宣泄是由于一阵寒凉的晚风,在冬夜,没有什么能比冷风能察觉到夜的降温。对此,最先做出反应的是久美子:好冷......”,但最先做出情绪反应的是丽奈,如之前吹奏了《自新大陆》之后那样,丽奈又一次长长地嘶喊。虽然在明面上丽奈没有表达,但在内心丽奈无疑已经将这阵寒风与泷升已经有了妻子这一事实结合起来了,就在丽奈恰好伏在栏杆边时,对于想要宣泄地丽奈来说,此时风起的时机正是非常恰当。

且高处不胜寒,丽奈此时所感觉到的冷,还有一种处在此处的寂寞孤独之感。丽奈这时才意识到对泷升的追逐达到了这样的高度,如此痴迷而使得丽奈陷入一种相当偏执而危险的境地,仅仅是微小的破坏都可能使得自己崩溃,所以丽奈在之后说:“我原来是这么软弱的人。”也就是说,仅仅得知了事实就使得自己行为意义瞬间变得渺茫起来,离不开幻影的自己正如同幻影自身一样在现实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丽奈那时对久美子所说的话,都是其自身关于现实的愤恨与无奈,具体来说,丽奈感到自己所追逐的幻影,是隐瞒与欺骗所包装的谎言:亲情里的母亲,友情里的久美子,爱情里的泷升——比起事实本身的冲击力,主观上事实被掩盖本身更让丽奈感到难以接受。诚然,这掩盖可能是出于对丽奈自己的关心,但对于丽奈来说,她想要的是纯粹。所以面对久美子的对自己的善意的陈述,丽奈说:“我知道。但即便如此,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对于今夜的丽奈来说,对纯粹的执念又消减了一分热度。

这是丽奈所无法忘记的,莫不如相反,所以丽奈才说:“然后将这些暂时忘记。”而又只有“在这里说清楚”,才能做到忘记,这就是丽奈在这里向久美子宣泄的根本原因——不是单纯的不满,也不是决绝地永久遗忘,反而是想要将此铭记于心,作为自己存在的见证,告诉自己应该踏在现实的土地之上。所以之后丽奈向泷升的当众表白,并不是一种执着的追求,而是让自己长久的幻梦本该拥有的起点成为终点,也算是作为自己最大的慰藉。

这就是冬夜的寒风与高台,丽奈燥热而又凄冷的内心的在降温的催动下根本无从压抑,而一旦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那就更加如此。于是在此,我们又看到了丽奈的另一种姿态:脆弱而无助,孤独而惶惑,就像一只迷路的小猫一般,这与其他我们所看到的丽奈,都是根本不同的,这最能体现追逐中的丽奈的真实模样,这也是笔者以为丽奈最具魅力之处。

(2)夏夜的降温

谈及夏夜降温影响,容易让人想到人的燥热心绪在寒凉中得到舒缓与释放。于是,为了解释这一问题,我们又将回到高一时、身着白色连衣裙的丽奈邀请久美子攀登大吉山的那一夜,去看一看除了“静谧”与“聚光的夜的作用外,降温是如何促使丽奈做出那样不可思议的举动而征服久美子的。

看着丽奈的背影,久美子的视觉与触觉神经受到了相当的刺激,她是这样说的:“高坂纯白的连衣裙,以及微凉的蓝色空气让我看得入迷。”在这里,本应作为视觉感受的蓝色,却恰好是因为夏夜降温所致的微凉才能够被体现出来,这是一种相当独到而有些私人化的生活体验。如果不是丽奈身着轻薄的白色连衣裙、对于色彩有着很强的表现力,那么久美子的感受显然不会这么强烈。

具体而言,这一刺激就是说久美子的一开始面对丽奈这一行为时的困倦与抵触被抹去了,转而被置换为一种忘我的对美的欣赏之中,但这其中,久美子对于这样神秘的诱惑又同时存在一种怀疑与戒备,但这微弱的力量无法征服前者,而是相反。在这时,久美子便不由得开始想象了,雪女的故事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这一联想,可以说是绝妙的必然。

所谓雪女,据通行的说法,在日本传说之中乃是指身着白色和服、肤白貌美而居于深山的雪妖,散发着一种冰冷而迷人的气息,对于看中的目标(男性),一般来说雪女会将其诱至无人处、献上一吻然后冰封,作为恒久的欣赏。虽然日本民间各地对于雪女的传说不尽相同,但久美子所想到的雪女,应该正是这一类型。

这样一来,久美子的联想逻辑就异常清楚了。场地、气温、人物造型以及行为本身等等,都与雪女的传说如此相对应。久美子之所以怀着不安却也选择跟随丽奈,就是因此时此刻传说与现实的巧妙结合实在是极其罕遇,对未知的可能性求索的本能驱使久美子抱着近乎献身的精神想要对眼前的情境一探究竟。如果能够看到作为作为雪女的丽奈、那么就算殒命也在所不惜。

换言之,雪女的联想正暗中预示并知道了久美子自己之后的一系列言行:无论是对含义不明的话的防备,还是面对显露无疑的美时完全降服于丽奈。说得更微妙一些,久美子自己正无意识地尝试着实践传说,即使之后的一切尚未可知,久美子也想使之成为具体的存在;而久美子要做的,就是在意识的某个深处忘记自己是久美子,而是雪女(丽奈)的猎物;并且为了使得丽奈成为完全的雪女,久美子也必须要主动产生关于丽奈之美的意识。如此一来,延续千年的浪漫,就在今夜又一次复生。

当积聚在心中的炽烈想象与憧憬最终实现(前文所说“委身于丽奈”)后,久美子所获得的必然是至上的满足与空虚。这一夜的经历可以说让久美子确定了自己与丽奈那紧密而又危险的不寻常关系,这成为她们之间充满梦幻色彩的独家秘密;但同时,这一夜的梦幻只停留在这一夜,只能作为回忆而被封存,而当今后再次于此处谈及利兹与青鸟时,沉重的现实就使得这里的浪漫变得如此飘渺而悲哀。

如此一来,在又一次走上大吉山之后,夜的三部曲就结束了,关于夜在揭开人物面纱的具体作用的论述也就到此为止了。那么现在还剩下一个问题:夜揭开面纱对于少男少女们究竟有着怎样的含义呢?虽然在之前的论述中我们已经有所提及,但毕竟零碎,也缺少根本性。对这一问题的解决,就是我们下一部分所探究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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