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第12集简评。“蓝色”为台词引用;(括号内容)为笔者注释。
听闻母亲的死讯后,第一时间涌上报濑心头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似梦的虚幻感:母亲真的死了吗?我能相信母亲死了吗?我愿意相信母亲死了吗?面对从遥远的南极传来的噩耗,报濑无法切实地感受到母亲的离世,从而她内心中催生了一种之后长期伴随着她的纠结——这是面对事实时接纳与否认两种态度的斗争。在这种斗争下,报濑一面将“母亲已死”如种子般深埋于心底,一面用一封封发往母亲的“Dear母亲”邮件和日复一日的打工倔强地压制着这种子的萌芽。“我相信母亲没有死,我要去南极找到她。”这构成了报濑数年来坚定的信念,而这种“坚定信念”与完全相反的现实产生的矛盾正是她那“似梦的虚幻感”的根源,也正是她执意要前往南极的理由。
但当听闻众人要前往母亲遇难的内陆基地时,报濑犹豫了。面对一直笼罩着自己的这种“似梦的虚幻感”,报濑其实一直都深知自己如果不摆脱它,她将永远无法走出自己内心中持续着的斗争、走出“母亲已死”这冰冷的事实在她心头投下的阴霾。这其实是她前来南极的深层目的。但当她在南极滞留了一段时间后,她却害怕了、恐惧了。报濑曾说,“我一直觉得等我到了南极也许会哭出来,会感慨‘这就是妈妈眼中的景色啊!这幕景色令妈妈很感动,正因为这个地方如此美丽,所以妈妈才会想来(所以妈妈才会在这里遇难)。’我以为会是这样。但事实上完全不是那样——无论看到什么都跟照片上一样,我的感想仅此而已。”就算她亲眼见到了母亲曾见到的一切、踏上母亲曾踏上的土地,她心中却没有丝毫波澜起伏、没有任何改变。她还是无法对“母亲已死”的事实产生任何实感,而这意味着她那“似梦的虚幻感”将一直持续下去。因此,面对即将向内陆基地启程的众人,报濑拿不定主意——既然在南极已经看到的这么多东西都无法影响她,那去了母亲的遇难点——那个“之后就没有前路”的“终点”——真的会有任何改变吗?“如果去了之后,依旧没有任何改变的话,我一定……一辈子都会是现在这种状态……”
但是,烧烤那天与藤堂队长的对话让报濑重新审视了自己。队长说,“只有内心的想法才能突破现实中的不讲道理,令不可能成为可能,推动自己前进。”“你的意思是不要靠别人吗?”报濑问道。“没错。不过,你不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吗?”当报濑回到住处开始数起自己打工赚来的一张张万元钞票时,她似乎渐渐有了头绪:“去南极”,这个看似“不讲道理”、触不可及的目标,不就是靠自己的想法与意志“成为可能”的吗?如果面对自己心中那“似梦的虚幻感”不能怀以同样坚定的想法与意志去尝试着摆脱它,那与已死的母亲告别、与这种“似梦的虚幻感”告别,不就永远是不可能的了吗?那一刻,报濑下了决心。她必须得去,必须得亲眼见到母亲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个地方。
“就这样,最后的旅行开始了。距离日本一万四千公里,前往比宇宙更远的、远似天边的那个地方。”
一路上,报濑都在不断地尝试与自己的内心斗争。雪上车的定时通信、黄昏时的太阳光柱、夜晚呼啸的暴风雪、以及抵达内陆基地时的所见所闻,无一不在暗示着自己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的事实,而报濑也在苦苦挣扎着、尽力让自己承认并接受母亲的离去。可当她内心平静、面无表情地看着边眼角落泪边说出“小渊泽天文台”的藤堂队长时,其他三位女生就敏锐地意识到,必须要帮报濑一把,必须要为报濑做点什么,不然报濑就真的什么也改变不了了。她们不辞辛劳地搜遍了内陆基地,终于为报濑找到了一部早已积满灰尘的、贴着小渊泽母女俩合照的笔记本电脑。回到昭和基地后,报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本尘封了三年的电脑。
母亲的气息向报濑扑面而来。电脑的密码并非母亲的生日“0417”,而是作为女儿的自己的“1101”。而当报濑打开邮件接收时,她再也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封、两封、十封、一百封、五百封、一千封……报濑的泪珠终于如潮水一般同电脑屏幕上不断刷新的未读的“Dear母亲”邮件一起涌出。那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了——母亲真的不在了,能看到这一封封寄托着遥思的邮件的人,只有坐在屏幕前不住抽噎的自己;但正是那一刻,透过一封封未读邮件的冲击,她却仿佛抓住了那早已离世的母亲的实体,真正地再次拥入了母亲的怀中——那位这千百封邮件所思念的、那位早已在三年多以前就离她而去的母亲的怀中;也是在那一刻,她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斗争与执念,用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母亲”“母亲”的哭喊,与从未曾好好告别的母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深情地道了一声,“またね(再见了)”。
报濑在自己的房间里痛哭着,而房门外的三位女生也同样涕泗滂沱。“Dear母亲,我交到朋友了。一直认为独自一人就够了的我,交到朋友了。虽然她们有一点奇怪、有一点麻烦、有一点没用,但却是一群陪我一起完成了南极之旅的朋友。时而争吵、时而哭泣、时而困扰,即使如此,(她们)依然陪我来到了妈妈曾经来过的这个地方,陪我一起旅行到了如此遥远的地方。正因为有大家的陪伴,我才能来到这里。”如藤堂队长所言,报濑一直是不依靠别人、甚至有些一意孤行地走过来的。但这一场南极之旅,又何尝不是凭着周围的人——尤其是一直陪伴着报濑的玉木真理、三宅日向和白石结月——而熠熠生辉的呢?报濑能与母亲好好道别,又何尝不是在这三位朋友的帮助下实现的呢?一直孤僻而不被人理解的报濑,因为这次南极之旅终于有了能分享所思所想的同伴。以往面对他人的奚落时,报濑只能将烦闷与苦涩吞到自己肚子里;而这次,当她面对电脑屏幕中那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母亲时,她终于再也不用一个人承担自己的痛苦与泪水了。这一场道别,不仅是一场向已死的母亲的道别,还是一场向过去的自己的道别。就如本集片尾曲所唱的一样,“またね(再见了)”,母亲;“またね(再见了)”,我那似梦般虚幻而孤独的过去。
放下胆怯挥别昨日,拾起勇气拥抱明天——这个艰难的决定才是比宇宙更远的地方。我想,这就是《比宇宙更远的地方》透过这一集中报濑在内陆基地的经历、透过四位女生在南极之行中相继的自我转变,奏出的最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