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牙刷挤上橙子味牙膏,还未插入口中,平安名堇忽然有种飘在空中般的失真感——莫名其妙的感觉。从哪里来的这种失真?平安名堇想了想,但就算把思维无限跳跃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她还是没能得出什么有效的结果。

偶尔有一阵清凉的风从窗外吹到平安名堇颊上,还如往常一样夹带着各种花草的味道。不自觉地向外看,一棵榆钱树正往下撒着叶子,平安名堇好像得到了有关“失真”的什么奇妙想法:

“之前在这个时间点榆钱树下是不是总会站着一个人?就在那片熟悉的阴凉处等着自己下楼,然后一起去上学或者约会?但今天那个阴凉处除了榆钱树叶外怎么什么也没有?”

只不过是随机一闪而过的想法,平安名堇却觉得这似乎就是自己“失真”感觉的原因。不过——平安名堇疑惑了——就算想法没错误,可那个站在榆钱树下的人到底是谁?

不清楚。隐隐约约记得应该是个女孩,但再详细一点的信息平安名堇却完全想不起来:什么年龄?有什么具体特征?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具体样貌与那个人可能有的性格了。但是……但是应该的的确确有这个女孩的存在:这是平安名堇唯一能确定下来的。

“喂,姐姐快一点——”

妹妹打断了平安名堇再想往下更近一步的思考:“算了算了,不想了,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匆匆洗漱完毕,平安名堇坐在餐桌上开始吃这份还算丰盛的早饭。但那个莫名其妙的女生还是闯入了平安名堇思维中——明明什么都想不出来,却还是模模糊糊地觉着“她”应该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人:最起码对自己来说是。

“姐姐怎么了?”

“之前在这个时间点楼下是不是一般有人在等着我一起去学校?”

“姐姐在胡说什么啊?姐姐不是一直都一个人去吗?”

“好像也是——不不不,我记得应该有这样一个人的吧?妹妹你帮我一起想想看。”

“姐姐天天瞎想什么呢,没有就是没有——会不会是感觉压力太大然后有些紧张的原因才让姐姐胡思乱想?”

平安名堇愣了一下。

的确,今天是自己一直青睐的事务所的应聘会。倒不是说没有准备齐全,相反,平安名堇对这次应聘会有着较为充分的准备——毕竟自己这近一个月都在关注与练习这次应聘机会,甚至几乎完全没有顾及其他任何事情。但……说实话,正如妹妹所说,平安名堇的的确确对自己还没有十足的信心,压力嘛,当然也就随之而生——毕竟前面已经失败那么多次了,平安名堇不想再失败。

不过……那个女生真的是因为自己的紧张而乱想出来的?明明自己觉得很真实,真实的就像她之前其实一直都陪在自己身边,只是消失的事情从今天开始而已。

平安名堇抿着筷子:“妹妹你再帮我想想,感觉那个女生很重要来着。”

“好好好,重要重要。不过姐姐,今天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应聘会。所以姐姐你就别纠结这些东西了,行不行?”

“行……行吧。”

平安名堇喝掉了早餐的最后一口汤——明明在自己看来并不是虚假的女生,为什么妹妹那么不在乎?会不会真是因为自己太过于紧张了?

可早起一直伴随着的“失真”感又是……平安名堇明白,这份“失真”绝对是记忆中回忆不起来的那个榆钱树下的女生所引起的。

“喂,姐姐,该出发了——”

来不及多想了。平安名堇把如同云端的那个女生搁置掉了:就像妹妹说得那样,今天毫无疑问应聘会是最重要的事——

“先把应聘会解决掉。明天再问问香音她们吧。”

平安名堇将结丘女高的中庭一整个环视一遍:没错,毫无疑问还是原来那个中庭,盛开的花树,青脆的绿叶,婉转的鸟鸣与昨日、前日甚至几星期前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差距——可是,平安名堇疑惑了,明明记忆中的的确确有那个似乎“从不存在的女生”的位置,但关于“她”自己却什么也想不出来,即使是在这个近乎毫无变化的结丘女高中庭。

“小堇,怎么了?”坐在平安名堇对面的香音看出了她脸上的疑惑。

“没什么没什么。”平安名堇回过神来,摇摇头回答香音的关心。气氛沉默下来,平安名堇脸上依旧挂着思索的表情,机械地往自己嘴巴里塞便当。

本想自己一个人去努力回忆,但平安名堇忽然想到香音她们作为自己要好的朋友怎么说也应该对自己记忆里那个极度模糊的影子有哪怕一点点印象——毕竟她们几乎每天都和自己在一起。

“那个……香音你们记得我身边是不是曾经有个朋友,——不,不,不是很久,应该在昨天还是很要好的朋友来着……她似乎不在了——香音有什么印象吗?对了,她应该也是结丘的学生来着,之前她好像一直在陪自己上下学。”

“没有。”香音也思索了一会儿,但得出的结论与相对的反应与早上妹妹的回答几乎一样,“如果有这样一个人我肯定会有印象的,但……对不起,小堇,我完全没有那个人的记忆。”

“而且结丘女子高中近期并没有退学或休学转学的记录,所以小堇的问题……”叶月恋也对涩谷香音的回答做出了一点补充。

“小堇是不是因为招聘会太紧张了?还是最近因为准备这件事而过于劳累?明明胡思乱想一点也不像是小堇的性格。”小千将一个章鱼烧夹进平安名堇的便当盒中“小堇放轻松,清醒清醒一下思绪吧。”

“哦……”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们都对自己这段奇怪的回忆表示否定,而且几乎得到的是最直接最清楚的回应,平安名堇还是有些不甘心:她自己莫名其妙地抱着一份固执,坚信自己身边之前就是有那么一个人,即使现在对那个女生几乎没有一点细节性的了解:而且平安名堇几乎就是下意识地认为,这个还处于模模糊糊状态的女生,对自己非常非常重要。

教室里有一张空课桌:这是平安名堇最早能够感受到“消失掉的她”的现实物件。

当然,在最初的时候她也不敢罔然确定自己内心那个与周遭所有人都相反的想法,可一步步而来的现实感逐渐压掉原本就大部头的虚幻感——尤其是那个“她”,平安名堇现在清楚地明白“她”在不久之前是一直存在在自己身边的人,然后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不算愉快甚至奇幻的事情,让“她”从身边所有人的记忆里都消失不见,难以考录:即使现在平安名堇对“她”还几乎毫无具体印象,对那件引发消失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感觉,但平安名堇已经可以确定“她”的曾经存在。

空桌子是平安名堇突然注意到的。那张桌子在班级的最边角落,就像一个已经被抛弃掉的破烂物件似的随意摆放在那里。或许是因为极度心烦意乱的缘故,平安名堇刚从中庭午休回来时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在教室中还算突兀的东西。等到了下午第二节课,还在努力搜寻回忆的平安名堇终于注意到了边角中的那个桌子——“或许就是命运”,她自己这样认为——很奇怪,不是一般的奇怪。为什么在一个人数无变化的班中会莫名其妙地多出桌子?还是说,那张桌子原本就有主人,但那个主人一下子从大家记忆里消亡掉了?

很明显,平安名堇更倾向于这个答案。但那个主人……到底是谁?

第二节下课铃声一响,平安名堇就慌慌张张地向空桌子那边走去。

空桌子上甚至没有堆积起来的灰尘——平安名堇用手指滑过桌子表面——相反,空桌子表面甚至十分干净,完全不像是没有人使用过的物品应有状态。不过说是干净,平安名堇却在它的最角落发现了一处用铅笔划过的字迹。因为在远处看得不是很清楚,平安名堇就索性趴在上面仔仔细细地观察:很明显,这段字迹中一半写着“堇”这个词,而另一半……好像什么也没有,不,是已经被消除过的字迹。

“果然那个人对自己很重要。”平安名堇想,“不过那个‘她’到底是谁……?”

春以曙为最。当阳光撒在那张空桌子上而反射出的光照上平安名堇的面庞,再搭配上窗外独有的风景,总能激发出她记忆中那个飘在空中的女生。

或许就在那么一刻,看到春风刮落成片成片的樱花叶,十分灿烂的阳光使这些叶子变得像星星般闪闪发光,平安名堇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就挽着她的手也走在有相似场景的街道上。

那时候自己在和她想往哪里去?还是只单纯地约会逛街?想买什么、路上吃了什么、然后和她说了什么话?所有这些过于详细的细节平安名堇怎么都回想不起来,不过……不过自己还记得当金灿灿的阳光撒在她的侧脸上时,自己到底觉得她有多妍丽:没错,就比树上的、正在飘落的樱花还要妍丽几倍、几十倍、几百倍。

再然后呢?

再然后的事平安名堇得好好想想了。嗯哼……嗯哼……好像在那条路上遇到了妹妹,对的,就是妹妹。和妹妹对上的那几秒,平安名堇其实有些紧张:把亲密的对象突然展示在关系较好的亲人前应该任谁都会紧张吧?不过身边那个“她”却还是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手臂,表现出不想把挽着的手松开的强烈要求。于是两人就相互挽着手与妹妹寒暄……

再然后平安名堇就真的什么都想不出来了。不过记忆到了这,平安名堇还是知道了一些情况:比如自己和“她”是情侣且关系亲密,而且……而且自己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她”。

在街的那一边,平安名堇终于看到了记忆里朦胧的那个她:灰色的头发与特色鲜明的粉红挑染。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天夜晚初遇之前平安名堇明明对这个人的外貌还几无所晓,但就在第一眼看到路边时,平安名堇就已经确认,而且是十分肯定的确认——那个人就是过去一星期内一直残存在自己记忆中的人。

不过从那个人的反应来看,她应该还未发现平安名堇。于是平安名堇也就在街的另一边跟从她的步伐,一边走一边仔细地观察她:没错,那独一无二的粉红挑染正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她的身份。不过与记忆略有不同的是,今天的她倒是作了一身并不算是鲜艳活泼的衣服。然后还有晚春初夏的独有的清凉微风从她的脸庞上吹过,也将灰色的头发与裙摆吹起——最后,她进了一间小小的咖啡馆。

平安名堇站在门前。不知道为什么,平安名堇突然有种害怕的感觉:毛骨悚然。

平安名堇向咖啡馆的反方向走。

或许就是为了摆脱自己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平安名堇现在才会去胡乱地吃东西吧?挖一勺巧克力味的冰激凌,平安名堇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冷静不下来:就像个装满各种东西的垃圾桶,平安名堇难以说明自己到底怎么了——激动?喜悦?还是害怕,甚至渴望躲避?即使记忆尚不完全,平安名堇还是有些碎片化的记忆,一种害怕的记忆。

平安名堇现在就望着街道上流通不止的人群。冰激凌很甜,一种完全不像是巧克力的那种甜:忽然就像被流星击中,平安名堇又想起一件事——自己是不是曾经也同她一起经历冰激凌的这份甜?是的,相似的味道,相似的冰凉,只是……身边好像少了那个一直充满笑容的她。

好想再拥抱她……

平安名堇又吃了一大口冰激凌,然后站了起来:可可——平安名堇想起来她的名字了——唐可可,结丘女子高中一年级同学,自己曾经喜欢的那个人。

御一夜市似乎每天都是晴天。这是平安名堇与唐可可来这里度假以来最直观的感受。也许这个感受的确没什么错误,七、八月份的日本无论哪里在半个月内也总会出现一次大大小小的雨天,然而御一夜市却在这半个月内一次雨水也没有,不不,甚至连阴天也没有吧?

平安名堇现在想来,那天自己大胆地向咖啡馆内独自坐着的可可搭话也许是自己所做过的最正确最明智的事情。明明在清楚地看到她那秀丽的脸庞前平安名堇几乎找不到什么关于可可的记忆,但奇妙的事情就在那么一瞬间发生了:只消瞥了一眼露出寂寞表情的可可,大部分关于她的记忆就像突然从地上涌出的泉水般从脑海中浮现出来——喜欢较鲜亮的衣服、喜欢冰激凌、喜欢露出无论何时都能感染人的笑容、喜欢做什么事都拼尽全力、喜欢美好的漂亮的有些精致的东西;然后呢,然后还有点固执,有点不分场合的随心所欲……没错,有关可可的所有的所有平安名堇都知道了,然后还有:自己曾多么喜欢可可,可可也曾多么喜欢自己。

不过可可在看到自己时那份震惊与激动的表情现在再让平安名堇回忆的话似乎倒也想不出来什么。当然,除此之外平安名堇还有更多想不出来或者说是压根不明白不清楚的事:比如先前可可那种无缘无故的消失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可可消失的那段时间为什么自己会回忆不起来关于她的大片记忆,还有,周边的所有人为什么对可可的消失与出现都没有太多的关注与惊讶,还是依旧的表情与习惯……

“算了算了,不管了不管了!”如今与可可一同泡在御一夜市温泉的平安名堇把刚才奇奇怪怪的想法全抛弃掉: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但现在可可就在自己身边这个事实是已经确定的。平安名堇抬起头看向在水蒸气迷雾中显得朦胧轮廓的可可——她正在温泉水中向外吐着泡泡玩——仿佛世界一切一切谜团都的的确确无关紧要,就像太阳出来确定白天,月亮出来确定夜晚般肯定。

平安名堇下意识地笑了。

不过话说御一夜市的温泉果然名不虚传。这稍有些烫的温泉水倒真如妹妹所说有放松心态的作用:在水中泡着的平安名堇早已消解了过去有关可可的奇奇怪怪的想法,然后相反又孕育出一份对可可的欢喜与依赖。

半月前平安名堇收到了那个事务所的录用通知,在加上刚重逢可可不久的缘故,平安名堇就拉着还处于懵懂状态的可可匆匆赶往御一夜市——作为刚新兴不久的旅游胜地,平安名堇对它所主打的温泉、铁路、火车、右田烧酒都感到相当满意,同时因为可可在身边的缘故,平安名堇就觉得这份对御一夜市的满意要更近几步。当然,在御一夜市的这半个月中她们俩倒也与右田日日姬市长、雏衣波莱特、宝生稀咲还有几位铁路人偶见过几面,虽然交情不深但也大致了解到她们都是些善良温柔的人。

不过,最幸福的事毫无疑问还是能够与可可相游。平安名堇明白。

“呼,泡得有些晕了。”平安名堇摇摇头,然后向对面的可可说:“可可,现在要不要走?”

可可摇摇头,不过没把拒绝的话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平安名堇一直觉得在重逢过后的可可要比自己记忆中的她要沉默寡言得多。

“好吧,那可可,我先走了?”

可可点点头。

平安名堇裹上浴衣向门口走去。

“再见!”可可在微笑着向在温泉门口的平安名堇招手。

“再见!”平安名堇笑着回复可可。

半个月不曾下雨的御一夜市今天下了暴雨。还有,平安名堇记得这是最后一次听可可对自己说话。

现在自己已经完全失掉一个人了。平安名堇明白。从御一夜温泉回到东京,即使脑海中明明已经毫无关于那一个人的记忆,但如乌云般的悲伤还是一直笼罩在平安名堇的上方:好了,现在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再也不会有能够感受那个重要的人的能力了——明明还恍如昨日的面庞,衣服,气味,甚至喜恶。不过与先前不同的是,自己倒还记得可可这个名字。

来接机的妹妹。为了不让妹妹担心,平安名堇尽力装出不算难受的表情。但奇怪,妹妹脸上反而挂着什么不一样的表情。

“姐姐,你还……记得可可姐吗?”

“可可……我和她已经分手了吧?”平安名堇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简直快要到站不稳的地步了。

“是的,姐姐和可可姐几星期前就分手了。好像……好像就是在姐姐要参加事务所的招聘会前几天。我记得那时候姐姐与可可姐吵了一架,过了几天姐姐喝醉了酒跟我说你们已经分手了什么的,然后嚷嚷着要去御一夜市度假什么的……”

“吵架?还有什么喝醉酒?”平安名堇疑惑了:这两个方面自己完完全全没有一点印象。

“对。我记得吵架的原因是可可姐不能接受姐姐去参加事务所招聘这件事,理由好像是……好像是会让可可姐感到一种极大的不安全感……对,就是不安全感。‘如果小堇真的成名的话,可可就很难在她身边找到自己位置了吧?’可可姐是这么跟我说的。至于醉酒——那是分手后的哪一天,姐姐说在一个餐厅里看到了一位像是可可姐的人,然后一下控制不住自己,恍恍惚惚下就喝醉了酒……”

“不是咖啡馆吗?”

“什么咖啡馆?”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与可可一起去的御一夜市对吧?然后我们还一起泡了温泉,坐了火车——对吧对吧对吧?”

“姐姐又在胡说什么?姐姐不是坚持要一个人去御一夜市吗?”

“对对。是我一个人去御一夜市的……”

开写之前的设想是小堇对辜负可可感情的愧疚,然后这份过度的愧疚又转化为虚假的回忆,以求减弱这份愧疚,在最后自己一心构造的虚假回忆被妹妹拆穿后,小堇情绪崩溃这样的故事。

但是很遗憾,写出来的效果很差,远不及我所设想好的故事(晕)。

果然自己还是对超短篇故事更有把握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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