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看来她确实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实验体了。”

斯科尔紧贴显微镜,露出欣赏艺术品一般的表情。镜头下的血液呈絮状在玻片上晕染开来,随着斯科尔扭转准焦螺旋,更是赤诚地将其细胞结构袒露无遗。

“瞧瞧它的构造,多么富有美感呐……!”

金克丝体内一定有着相当奇特的变异基因,但如此粗简的血液分析对他的实验进度来说,可没什么大的促进作用──除非那台分子检测仪没出岔子,否则他很快就能找出和水晶相适配的反应成分。

这下只有采集更多其他的样本了。

斯科尔退离显微镜前,从药柜中取出两支装盛透明液体的安瓿瓶,然后对着它们发笑。

“你得吃点苦头了,金克丝小姐。”

他苍白的脸上浮动着些许寒意。

金克丝自然对此一无所知。她甚至都不再好奇那天自己究竟是怎么被一块破石头给治好了伤──凯特琳在祖安的频繁现身已让她脑内警钟长鸣。

“又来了!她不应该在这儿。阴魂不散!”

望远镜中那蓝发皮城妞儿像条锦蛇似的游走穿梭着。她总是喜欢摆出一张臭脸,好让别人都屈服于她贵族警长的淫 威。金克丝夸张地抽起嘴角,暗地里是又翻白眼又竖中指:别想着制服我!

坐在培养塔中层屋顶的一个角边上,金克丝眼睛眨也不眨地监视着凯特琳的一举一动,直到见她一脚跨进了赌城大门。

“嘁!世上就属皮城佬最道貌岸然。”

她嗤鼻一笑,转动望远镜调整了一下视野。

天大的“惊喜”霎然而至。

蔚那掩护其后的姿态就像一副尖锐钉锤,狠厉地钻凿着金克丝的脑干;她很想逼迫自己不那么草木皆兵,可脑后涌来的各种恶魔低语脔割了她在亲情前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蔚奥莱从没有一次抛下过那女的!?

濒临窒息的痛苦中,金克丝嘶吼着摔碎了手上的望远镜。她额际血筋鼓动,瞳仁里有鲜红强烈的嗔怒正滚滚翻涌。

──“都是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你确定没看错?这节骨眼儿我们可得小心行事。”

“是的。我敢肯定就是她,头儿。”

“呵,真是不请自来。”

芬妮为手中的左轮手枪装上消音器,被擦得透亮的枪身浅映出她外滤鼻吸器的边廓。她冷笑一声将枪支收进厚重的衣服里,吩咐手下道:“聪明点儿,别太拦着她。照原计划进行。”

“是。”

如同黑鸦隐于暗夜,芬妮的身影也悄然融于房间的阴晦角落中,只剩那落地式的单向玻璃窗折射着楼下的一派纸醉金迷。

没有一个不洁之人能够在这里违抗欲念的役使,也没有一个赌徒能够在得偿所愿后满载而归地离开。无尽的贪痴心必然会引人们深陷泥沼。

见盆丰钵满的赌局赢家们无一不被美艳女郎引往二楼,凯特琳拉紧兜帽暗自唏嘘。回头她得派人来这儿好好检查一下纪律才行。

赌城之庞大仿若一座封闭的城,而金钱才是站住脚跟活下去的唯一条件。一楼被左右两侧的升降电梯和大理石通道分成了内外两部分,从高度占比来看一楼面积显然最大;凯特琳仰头望去,视野的尽头却只有悬挂于二楼天花板上那暖色的华丽吊灯。

看来那位“朋友”说得没错。第三层或许不是那么容易能进去的,至少她得先上到二楼。可旁观者的视角中,凯特琳的行踪其实是有些鬼祟的──一个高挑有致的身影不断在过道附近流连,时而又看似漫无目的地往牌桌和老虎机前转悠,总之就是哪儿人多往哪儿站,但最后总会转回至升降梯前。

不管她的举止再怎么可疑,目前为止都没有受到过阻挠。不得不说,这反而更为可疑。

凯特琳刚端察出一些异象,身后便突然出现一个服务生装着的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您好,女士。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或者说……您是二楼的客人?”

她先是无措转溜着眼睛,支吾两声后面色沉着地道:“唔嗯……事实上,呃,是的。我……对这儿的环境不太熟悉。噢──我可以从这儿上去吗?”说完她颇有介事地指向一侧电梯口。

服务生礼貌笑了笑,领着凯特琳来到电梯前:“当然,女士。也难怪您不了解,通往楼上的电梯都是由我们亲自操作的。”他一边解释着,一边端正站定于门前的警示线外,一道不知从何发射出的红外线将他全身从头至脚扫描了一遍,接着光线转为绿色闪烁数下,电梯门开启。凯特琳定睛一瞧,那显示楼层停靠的屏幕下果真没有任何按钮。但进去之后她又发现,电梯是可以去到三楼的。只不过和其他按钮不同,写着数字“3”的那一块看上去是个精巧的指纹锁。

流程进行了约莫三秒钟,那位服务生彬彬有礼地伸手示意凯特琳出门右转,她回以一个颔首,电梯门便在这合适的时机,像囚困掌中之物一般牢牢关闭。

不知怎么回事,她莫名有种落陷感。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留在里面的服务生收止了微笑,对着领口的微型传声器迅声道:“她在二楼。”话音落了半截,现身门口的一个粉发女人正挑着眉,浑身透着一股“老子在这儿等好久了”的气势,扬起一拳瓷实地砸进门柱——将他堵个正着。

“今天挺忙的嘛,小老弟。要不聊聊你今晚的工作吧,不然我就得跟你聊聊我的揍人心得了。咋样?”

很不幸,这个倒霉蛋似乎选择了后者。

“呃!”

不禁打还这么费事儿。蔚一脚把男人踹进电梯的角落,无情暗讽了一把。这会儿楼上连个守门的都没有,明摆着有猫腻。刚才往哪儿走了来着……该死,她还没有察觉到吗?不会已经上去了吧?

“靠!”

“这……太不对劲了。”凯特琳一路潜入三楼的过程顺利得不合常理。她一上来便尝试开了大半片区域的房门,几乎都上着锁。这场布好的局终究没逃过她警敏的直觉,但事已至此,她再回头将毫无意义。

不管在梦里还是现实里,她都不是头一回这样奋不顾身了──毕竟这是凯特琳的意志所在。因此,虽心知肚明是一个圈套,在做足心理准备之后她仍打开了那扇唯一未设锁的房门。

作为一间办公室来说,这房间的风格有些奢靡;但进门两侧井然有序地设满了水晶橱柜,里面藏品种类之繁多、质量之上乘,说是私人博物馆也无可厚非。不过更为吸睛的还得数它──眼前这座比凯特琳整整高出一个身的玻璃窗。明明在下面丝毫望不见三楼的情景,赌城内的全貌却能从这儿一览无余。

无论是收藏柜中陈列的各种昂贵老洋酒、合金内外滤器等,或是整地铺陈的恕瑞玛进口羊毛毯、东大陆的黄花梨木雕沙发,这里各处都没有显现出一丝严谨的工作氛围。除了窗前一张宽阔的、文件纸笔乱散的办公桌。

她轻手轻脚行至桌旁翻阅起上面的资料,虽然大多是一些交易记录,却都是无关紧要且程序正常的外来贸易──不过想想也是,既然特地设了这么一个局,炼金男爵肯定不会傻到把任何重要证据直接摆出来给她看。说不准这儿暗藏着什么玄机,比如……

凯特琳无疑是一个侦查能力和探案经验皆相当过人的好手,她仅仅在每个收藏柜前仔细观察了一番,便摸索到最靠里的那组柜门上坠着的一把花纹迥异的锁。她拿在手上端详片刻,又凑到柜子侧面近瞅,隐约透过夹层玻璃的反光窥见像是枪支的轮廓。

她撇撇嘴。果然不出所料,见不得人的东西才得好好藏起来。

“行吧,这锁看上去可没那么好开……”

“当然了,更别说你连第一把钥匙的影儿都没见着。”

“!──谁在那儿?”

闻声,凯特琳每一个警觉的细胞都跳动起来。她下意识伸手探向以往常配腰间的手枪,一时却忘了早在进赌城安检口的时候它就被摘了去。

“所以你明白吧?武器也好,人也好──我不会允许充满威胁的东西出现在我的地盘上。”

为了追寻声音的来源,凯特琳不得不使近年愈发弱视的双眼直面黑暗。她保持镇定不紊的状态,厉声道:“是你派人杀了沃威克他们。”

“指控得有证据,吉拉曼恩警长。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凯特琳轻缓移动着以更精准地听声辨位,“栽赃执法官就已经够你在拘留所待上几天了。你心里清楚纸是包不住火的,否则别一直躲着我。”

“哈哈。你不会还天真地认为这是一场猫抓老鼠的游戏吧?错了──!”

一双描黑的眼睛渐渐显露于昏黄的光亮中,一同出现的还有一把正瞄准她的左轮枪。芬妮笑得安静而狂妄,像一只静待黎明的黑乌鸦,“你似乎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漆黑的枪口和对方逼近的步伐并没有过于威吓到凯特琳。她锁紧眉头飞速运转着大脑:以人体极限来说,正常人无法躲避秒速高达1000公尺以上的自动步枪子弹,但这种型号的手枪射速仅占其三分之一,约300-350公尺每秒,那么……

她忽地掠过猎豹般凌厉的目光。

芬妮才懒得去分析凯特琳的一举一动,她早已认定这是瓮中捉鳖的最后一步,现在只需要给外头的人一个围剿信号──

“赌赌看你今天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的几率有多少,警长小姐?”她狞笑着给枪上了膛,食指压扣在扳机上。

凯特琳身为捕猎者的肌肉记忆已彻底觉醒。

“百分之百。”

“哐──!”

芬妮惊诧万分地回过身,却被狠狠砸向自己的破损房门撞翻在地。

“就赌你和外面那群废物的命,all in。”

蔚踩着厚靴冲进来,一脚重重踏上压住芬妮的门板。她拽起芬妮的领子沉声斥道:“还有,别用你的脏嘴那样叫她!”说完便抡拳毫不留情地狠揍一阵,芬妮顿时命若悬丝。

凯特琳见状,即刻从对方突然出现的震惊中缓过来,上前拉住蔚:“住手!让我带她回去审问!”

“她刚刚差点就朝你开枪了!”

“我知道!但我必须先拘捕她,这是必要程序。”

攥紧的拳头被迫停在蔚雷霆震怒的脸旁,她胸口起伏着,看了一眼神色坚定的凯特琳,又愤愤看了眼意识不清的芬妮,最后怒吼着站起身。

“我真搞不明白你们警察都怎么想的。难不成你想躲子弹?”蔚单手叉腰开始在房间里来回晃荡,对于刚才的情形她绝对没法变得不暴躁,要不是凯特琳拦着她,今天她非得把这赌城折腾个底翻天不可。

凯特琳在边上将芬妮拷了起来,并没有回答蔚的问题。即使她的确是那么打算的。她蹲着身暼向门外那群歪七竖八倒在一块儿的西装大汉,反问道:“你又怎么在这儿,跟踪我?”

“……嘿,我这算是救你第二次了。”蔚抹了把脸,背对着她停住脚,“是不是得先感谢感谢我啊。”

“谢谢。不过这是我的第二个问题。”收拾好残局后,凯特琳理了理上衣,双手抱臂斜靠在桌前。

“为什么你总是出现得那么及时——为了救我?”

蔚感觉身后凯特琳的视线灼热无比,她甚至丧失了一些回头的勇气。沉默良久,她答道:“沃威克的老爹是我一个朋友。”

“只是这样?”

“……嗯哼。”

最后蔚的回答十分漫不经心,听起来像是肯定,可那几乎是从鼻腔里发出的哼鸣声让凯特琳无从确认其真假。她轻叹口气,绕到蔚跟前用探视的目光直直盯着她。

“蔚。”

不重不缓的一声呼唤再次将蔚推进她魂牵梦萦的靛蓝温柔乡。怔愣中,就连她那双雾灰色的眼眸也无意落入了汪洋的环抱。

在彼此深邃的瞳孔里,她们被映射的躯体显得同样渺小而真实。只有一点不同的是,蔚眼底流转着凯特琳目前还臆测不透的情绪。

但她的耳根没来由地发热了。

这导致凯特琳全然忘记要追问的那句话──我们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她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咳,没什么。嗯……不管怎样,谢谢你。我又欠你人情了。”

蔚暗自苦笑:“不必客气。”

“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警署吧。不过作为证人,你得一块儿走一趟。”话是这么说,其实凯特琳只是担心蔚在自己离开后又会闹更大的岔子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二人架着差不多已经晕过去的芬妮往通向二楼的楼梯走去,周围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什么?还有埋伏?”凯特琳眼睛生疼,她艰难地眨了眨眼,惊觉四周的墙壁、地板以及楼梯扶手都被涂满了荧光色的夸张涂鸦。

是金克丝!

“唔!……”

听见凯特琳的闷哼,伸手却捞不着人,蔚猛然冒出一身冷汗。

“爆爆?是你吗?天呐──你要做什么!”

金克丝疯癫又沙哑的嗓音在偌大的楼层中回荡不绝。“你真的很会忽悠人,我的──‘好姐妹’。”

“不,不!爆爆,你出来,我们当面说!”蔚心急如焚地四处探寻着金克丝的身影,可留给她的仍只有短暂的死寂和深沉的黑暗。

“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骗子。”

“噢不,求你──求你了……”

金克丝掐着凯特琳后颈的手因蔚染上哭腔的哀求又收紧好几分。她近乎血红的瞳孔在一片漆黑中忽闪如火。

“闭嘴!”她怒斥着,胸口剧烈起伏一阵,随即又发狂般笑起来。

“哈哈哈哈──!”

“你想要她?那么老地方见。”

蔚痛苦掩面,脑子里闪回了无数过去的片段。

“噢,忘了说。是──爆爆最钟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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