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绘梨》中,男主是唯一的视点人物,理解主角的心路历程就能把握故事。
理解人物的一个高效方式是看他的家庭/童年经历,男主的第一部电影是母亲逼迫他拍的,母亲即使在弥留之际也对他不好,嫌他废物,可以合理推测男主的童年也很不幸。联系一下现实生活,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人可能会觉得自己啥也不行,很被动,行为的出发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满足别人的要求,以获得自己长期渴望的——别人的认可。即讨好型人格。那么我们再看漫画,主角拍片出于别人的要求,极度在意别人对影片的看法,第一部反响不好之后甚至去自杀,与上述的心理模型完全对应。
明确了主角的心理,再看他的第一次拍摄。他按照母亲的要求只把好的一面留下,这些片段虚构了一个理想的母亲,这个虚构形象满足了所有人对母亲的期望,连父亲都宁愿相信母亲生前就是这样的。但作为被母亲伤害最深的人,他无法假装母亲没有给他痛苦。于是,篡改记忆的行为与他真实感受冲突了,他认知失调了。
对于影片结尾的爆炸,容易想到的解读是主角面对不了母亲的死亡,寄希望于外力剥夺他面对死亡的机会。但从认知失调的角度,我们有了另一种解读:虚构完美的母亲形象是他获取别人认可的习惯性行为,而他真实的本能想法是逃离虚构,这一潜意识结合了他一贯对奇幻色彩的偏好,最终体现为影片结尾的特效爆炸。
从另一角度说,在一部被要求记录现实的影片里,违反现实的片段即导演的反抗,是男主真实想法的体现。
漫画中,男主被问到为什么这么拍,他答不上来,只是觉得棒。越是说不清楚但倾向于去做的事,越暴露深层的心理问题。
现在我们可以说,在这部漫画构建的世界里,爆炸作为符号的意义是主角的反叛,用真实的感受对抗虚构出的记忆。 有了对男主内心世界的把握,理解第二次拍摄就轻松了很多。我们直接把女主晕倒后作为第二部拍摄过程的开始。 第二部电影看上去有一个明确的拍摄动机,在父亲的劝说下,男主意识到自己可以靠电影决定绘梨给世人留下的回忆。
必须指出的是,此前作者还提出了一个动机,是男主在大量阅片后,给自己找了一个心结,一个b故事,一个need。
考虑到构思与现实的高度相似,这个动机在现实中也可以成立。但这其实是个烟雾弹,作者抛出它是为了嘲讽好莱坞剧作套路,这里先按下不表。
第二次拍摄的过程似乎很美好,有一些甜蜜的戏份,但作者留了两个疑点:一、在绘梨摊牌自己要死后,拍绘梨的镜头都是碎片式的蒙太奇,并未展现幕后的拍摄过程。(第一次拍母亲已经告诉大家,拍摄过程和剪辑后可能天差地别)唯一细致描写的是接吻镜头的幕后——竟然是一个长长的空镜,连续四格。
这一处理的目的见仁见智,我认为是不让观众的情绪完全投入,因为作者马上引入了更大的疑点。二、两人共同好友对绘梨的描述
好友的说法暗示了一段没那么美好的拍摄经历,而男主也承认了。也就是说,第二部电影仍然是在虚构与自身体验不符的回忆。那么男主这时有如同拍第一部电影的内心矛盾吗?联系上述两个疑点,很可能有。但矛盾有多激烈,能否构成认知失调,得看拍摄对象跟虚构形象之间的差别有多大。在不知道绘梨是吸血鬼之前,这个差别不大。 在最后一场戏中,绘梨摊牌了,自己是定期清空记忆的吸血鬼,拍片是为了给自己留下回忆。这里有个很有意思的点,绘梨对回忆的理解似乎跟常人不同,她把跟别人的共同回忆当成一种私有物。她回味在关系中的感觉,但对与自己建立关系的人毫无兴趣,这本质上是一种自恋。这一态度使男主意识到,修改记忆并不等于编织一个善意的谎言,一个精心剪辑出的美好形象只是让与其联系的每个人拥有一个美好的过去,获得一种审美体验和活在幸福世界中的错觉,在这种幸福世界里,亲人不需要费心磨合,朋友不需要劳神关怀,如果可以选,他们不想跟一个脆弱敏感的loser共度人生。
露出真面目的绘梨不喜欢男主,也不跟男主共情,她之前像剥洋葱般换了几种谎言哄着男主拍完了电影,现在对他只有漠然。
于是,虚构记忆这一行为在道德上的遮羞布被扯掉,男主的认知失调爆发了。
这时不妨回头来看作者抛出的烟雾弹,男主没有拍下亲人死亡是一种遗憾吗?
男主试图通过直面死亡让自己勇敢,但结果无异于自残。拍摄母亲的死亡是父亲的要求,拍摄绘梨的死亡是绘梨的要求,没有人考虑掌镜的男主是什么感受。漫画中的人物,包括被误导的读者,下意识地把逃跑当做懦弱的象征。
男主为了编一个符合剧作法的故事,从电影里总结出了人物行为背后都有个心结(所谓的b故事或need),但如果缺少了对人的共情和用心的体察,从以往电影中总结出的陈旧模板真的能概括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说白了,那些沉浸于电影,忽视了真实的人的情感的家伙们,从来都不理解男主,包括男主的爸爸,包括绘梨,他们都是想从男主的电影中获得安慰,而男主,压根没想拍电影。
此时,熟悉而恐惧的想法浮现到了男主的脑海里,他意识到自己的第二部电影也是被动的,是被忽悠着拍出来的,他从来都不需要弥补遗憾,因为爱和遗憾从来都是一体两面,只有自我感动的爱才会没有遗憾,这些人妄图通过电影活在一个没有遗憾的世界。
但这一冲击也让他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他知道为什么自己剪了几十年还是不满意了,因为他本人的意志并不在电影里。所谓的缺一抹奇幻色彩,奇幻色彩就是他的个人意志,而男主的个人意志就是,把虚假的记忆和逼迫他做事的人炸个粉身碎骨。
终于,男主清醒地意识到,他想要一场爆炸。而这次爆炸再无逃避现实的含义,他挺直了腰板去面对真实的生活,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