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凯特琳数不清第多少次辗转到夜深露重才得以入睡了。

寂静和黑暗却从不给她一丝喘气的机会。无形之中似有一只手攥紧她的心脏,她竭力挣扎却丝毫不得挣脱;而每当她快要溺毙在这绝望之渊时,都会出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深粉色身影将她一把拉回后引诱她靠拢。

「我就在这儿。」

但凯特琳的梦魇里绝不会有飞蛾扑火以外的第二种结局。

“不——!”

凯特琳再次惊恐地醒来,胸口的剧烈起伏久久不能平息。那块紫罗兰印花的割绒枕巾被她睡得歪歪扭扭,上面残留着一大片汗湿痕迹。她不得不先起床冲个澡,再按部就班地穿戴、进食、通勤。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俨然这已是凯特琳的生活常态了。高度职业素养使她可以很快投入到作息中——哪怕她刚经受了旁人难以想象的精神折磨。

尽管日益加重的黑眼圈出卖了她无坚不摧的躯壳。

“早上好,警长。”

“早安,伍德。”

“警、警长您早!”

“早。精神不错,丹尼尔。”

“您看起来精神倒不怎么好。需要一杯热咖啡吗?或许今天皮尔特沃夫应该为它恪尽职守的警长放上一天假——”

凯特琳停在办公室门前,侧过头打量这位实习执法官。他眉峰低垂眼形狭长,异常宽大的山根连接着一只鹰钩鼻,脸上还挂有几分一时没收住的谄笑。顿时凯特琳扬着下巴转正了身子,微微蹙起的双眼让人不寒而栗;正对上警长审度的目光,丹尼尔紧张得直冒冷汗。

“警长办公室可不会准备你的早茶,丹尼尔·克利亚新兵。”她绷起脸冷冷道,“如果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时间该做些什么,不如把执法官手册让给下一批毕业生。”对方打着牙颤连连应声,更料想不到自己会因此被取消掉整整三个月的枪弹训练课。

总有愚昧的人想靠耍小聪明来挑战她自认不倦的耐心。

被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和文件淹没,凯特琳烦躁按压着跳痛的太阳穴。警局内部大换血是她升职后着力打点的首要事务,外界诸多传言指控新警长行事乖张、手段强硬,更有所谓政治家曾以“吉拉曼恩警长这番大刀阔斧究竟旨何目的?”为议题大做文章。上任一年来她的确动了不少权贵寡头的蛋糕,明知如此凯特琳却依然孤注一掷——她不会放任这座城市走向慢性自杀式的堕落。她无时无刻不清晰感受到自己正肩负着无上使命。

最近一批新出厂的科研设备中,一台海克斯分子检测仪不慎遗失,相关人员或称是运输环节的疏忽。审讯室里,副手穆汉正就此对嫌疑人展开盘问。

“……那天来了一个家仆打扮的男人,他拿出一份什么签订协议说……呃,要提前取货。”

工厂的仓库管理员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在这狭小又密闭的环境中很是坐立不安,尤其身后还伫着两名守备官——像两尊不动如山的冰冷雕像似的。

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他哪受得住这排场啊。

穆汉登时哭笑不得:“哈?然后你就这么给他了?”

“当然没有!这种事我们都会向上级核对的。只是这个……那男人,这……”

男子支支吾吾半天,眼神躲闪。

“说吧,他开了多少数给你。”

“……这个数。”

凯特琳若有所思地听完穆汉汇报审讯结果。

“我们调查过了,幕后人是角城区有名的黑商马修·弗雷德。他经手过很多来历不明的东西。”

她皱眉轻叩桌面,“证据太单一了。这些做灰色生意的老狐狸一个个可都是诡辩高手。”

好不容易有点眉目的案情此刻又断了线索。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杰斯突然来了警局。

遣退穆汉后,凯特琳十分无奈地看了眼杰斯递来的一张精美邀请函,扉页上是用烫金花字印刷的某地皮大亨世家的大名。

“慈善晚会?你知道我从不喜欢参加这些活动的,杰斯。”

他轻笑着直奔主题:“你也该在其他界域发展发展自己的势力了,警长小姐。”

凯特琳毫不掩饰此刻心里的鄙夷之意,她冷漠地将语气升高半个调:“没有别的事的话你可以离开了,议员先生。如你所见现在是上班时间。下次请先联系我的助理谈私人工作。”

杰斯冷不防吃了一瘪,无奈摇摇头道:“其实我是来了解那台分子检测仪的寻回进展的。那批货是我们新研发的产品,尤其是这个分子检测仪,从各方面功能来说它都具有空前的高科技性。如果流通到底城那后果可不堪设想,你也知道那边有许多不省油的灯。”

闻言她面色沉了沉,把刚才了解到的情况对杰斯复述了一遍。话罢,她不经意又瞥向手边那张被风吹得翻开的邀请函,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鸣谢以下活动赞助商……马修·弗雷德”。

内心的无比激动让凯特琳有些听不清杰斯的声音,她终于露出这一天中第一个发自肺腑的微笑。

“我改变主意了,杰斯。”

“嗯?什么——”

“慈善晚会是两天后,对吧。”

“呃……是的。”

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呐。

凯特琳开始暗中盘算进一步的计划,同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抬起头看着杰斯:“说到底城,我有一件事要问你。有好几个执法官跟我反映他们在底城见到了阿特拉斯拳套。这是怎么回事?”

杰斯身形一滞,神情有一丝不自然的惊愕。“唔,那个啊,那是……我底城的一个朋友。”

“哈,哈。标杆上下城阶级划分第一人杰斯·塔利斯先生竟然在底城还有朋友呢——”

对方登时愠怒地涨红了耳根,凯特琳立马连珠炮似的继续打趣道:“而且我还听说——对方是个肌肉猛女呢。”

很快,杰斯的情绪便趋于冷静。他回想起坎瑟医生曾吩咐过不要尝试唤醒凯特琳的记忆,只好将计就计佯装一副扭捏的模样。

“是,是的哈。呃……哈哈……”

凯特琳睁大眼睛做出一个哇偶的口型。她以为眼前这个男人这辈子都会吊死在梅尔·米达尔达这棵树上呢,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他花开二度。

“真有你的哈,杰斯。”

杰斯心里五味杂陈,赶紧转移了话题:“咳咳。我也还有一件事,唔……是议会的意思。他们强烈要求警方应尽快找回当年被金克丝偷走的那颗海克斯水晶,那帮人因为这个成天提心吊胆的——你知道的。”

提起通缉犯金克丝响当当的名号,凯特琳却隐隐有种异样的感受。

脑海里缓缓勾勒起记忆中那场骇人意外的画面。

一片冲天烈火骤然侵蚀,周遭瞬间沦为血肉横飞的炼狱。爆炸的冲击和凶猛火势将化工厂内厚重的金属挡板撕裂成块,毫无预兆地击中她的脑门。火光中她的身体像一座壁垒,被她庇护着的是一抹青色身影。

那是……金克丝……?

我是在保护她吗……为什么?……

“嘶——”

剧烈的头痛突袭,凯特琳直觉眼前发黑。

“凯特?凯特!——”

“药……拿药……抽屉里……”

她颇为狼狈地服下杰斯手忙脚乱递来的两颗黑色胶囊,捂住胸口不停做着深呼吸。

看来金克丝八成是和她有着某种复杂的联系。可惜近年来她根本没有机会再和这个逃逸天才对峙。

时钟广场响起了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次钟声。沉闷的钟鸣乘着初春傍晚的柔风迹至皮尔特沃夫的每一座高耸城楼。

“啊!吵死了!真讨厌。你说这大笨钟跟老饿鬼比起来哪个更烦人呢?呜呼——我也这么觉得!”

距离广场不远的一个屋顶上,垂着两条长鞭似的青色发辫,它们的主人时不时朝左右两边歪头,使它们像钟摆一样活动。

边上被对话的是一个画满亮色涂鸦的铁皮小猴子。它手持一对迷你小钹,好像随时就要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

——虽然它什么也没说。

金克丝得到满意的答案,心情相当不错。她一只手抱着小猴子跳起来,另一只手比划成手枪状向广场周围的几个移动摊位一一瞄准。片刻后一丝狡黠的笑意从她粉紫色的瞳孔中一闪而过。

“嘿嘿。目标——锁定!”

掏出爆爆雷,拔栓,瞄准,嘣!

一气呵成。

她骄傲得像个孩子王,“Let"s get JINXED!!”

广场一下子炸开了锅,不幸受灾的市民们都吓丢了魂儿。惨遭浩劫的是一家纸杯蛋糕店,那儿的老板正巧去了厕所才捡回一条小命。他的摊位不偏不倚被炸得一片狼藉,所有蛋糕成品仿佛经历了一次回炉重造——和原料一块儿都变成了黑黢黢的残渣。

霎时间,空气里飘荡着浓浓的奶油焦香,一股渗人的甜腻让围观群众直起鸡皮疙瘩。

“噢,真香呀。”

引发骚动的始作俑者正好整以暇地享受着自己完美的杰作。

金克丝托腮又嗅了两下,没好气的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我那蠢货姐妹这么好这口呢。呼。”话音刚落,她忽地呆滞住了。

一个火光冲天的片段蛮横冲进她的脑袋里,随之而来的还有那靛蓝色的壁垒般的怀抱。

“闭嘴,都给我闭嘴!她根本不是自己想那样做的!”

金克丝痛苦地捂住耳朵,瞳孔急剧紧缩,接着发疯似的抓乱两边的头发。此刻她的脑袋就跟放了一百个装着电动马达的铁皮猴一样噪音四起,折磨得她几乎快要哭出来。

最后在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金克丝再度匿去了行踪。

窗外传来的巨鸣打断了坎瑟医生配药的动作。那副笨重滑稽的眼镜占去了他大半张本就瘦削的脸,一头褐色卷发由于长时间疏于打理一捋一捋地打着结。

“……”

他顿了顿不为所动,而身后吱呀作响的门板却惊醒了他每一根紧张的神经,他下意识站起身朝门口看去。

酒精灯的光焰如蝴蝶扑翅般忽闪跳动。

“早该猜到是你的。”

金克丝凑上前去,指腹摩挲着下巴左右端睨这个总是把自己伪装起来的男人,试图透过深棕色的镜片窥伺些什么。

“你就不能不戴这玩意儿吗?”说着她便要伸手去摘对方的眼镜,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

坎瑟医生捻着镜腿稍微正了正,沉默不语。金克丝在他房间里转悠半晌,时不时还会哼几声不成调的小曲。她视线似无意地掠过桌上那些装满黑色胶囊的瓶瓶罐罐,昏暗的灯光将她出落有致的躯体线条照射得很是柔和。

她反向跨坐上椅子,却总觉得这两年长高了似的裤子有点勒——她都没法儿摇晃了!

“嘿,那块破石头你研究得怎么样啦?亏你在这么寒酸的地方还能有这闲心。唔……看来医生的工作还是很充实嘛。病人有好好吃药,对不对?是的,生病了就得吃药!”

他向来不会参与这个疯丫头的独角戏,即使他很清楚她拜访的目的。

两年前他的诊所送来了生命垂危的凯特琳。当时她的情况极其严重,除去一身大大小小的外伤,颅部甚至伤及颞叶,因此不得不当即实施开颅手术。虽然术后有后遗症,凯特琳还是熬过了这一劫。

坎瑟医生第一次见到金克丝是那之后的三个月。他至今还记得,那天下着瓢泼大雨,这个“举城闻名”的犯罪新星正伤痕累累地瘫坐在他的窗台上,淌水不止的发辫浸透了凯特琳的复查报告。金克丝用近乎哀求的目光凝视他,说话腔调更是颤抖得厉害:“别让她想起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不等坎瑟医生开口,她便跃然消失于雨中。那枚被放在写着凯特琳大名上的海克斯水晶成了金克丝来过的唯一证据。

二人默契的交易关系就此建立。他每个月都会为凯特琳调配定量的药来缓解她因失忆引起的头痛,而这些药在一定程度上也会干扰她的记忆恢复。如今快两年了,她似乎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

“一切顺利,金克丝……小姐。”

金克丝笑得不小心把“鱼骨头”摔落在地,坎瑟医生替她捡起这危险的大家伙,观察片刻后沉吟道:“海克斯水晶在学习符文排列的同时能和变异基因相互作用吗。”

这句话听着像一个提问,但他的语气实在太轻了,金克丝有点摸不清门道。不过很快她便不以为然。

“破石头学习?哈哈,你可真会说笑。变异基因又是什么鬼东西?是把人变成动物呢,还是把动物变成人呢——要我说,还是后面那个要厉害点。”

听她一番话,坎瑟医生耷拉的嘴角扬起一个聊胜于无的弧度。

眨眼间,金克丝又神出鬼没地没了踪影,房间里还隐约回荡着她那沙哑却充满稚气的声音。

“无聊——超级无聊——”

万物再次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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