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四月后,春意渐浓,早晨非常的舒适,令人心情愉悦。

今天是我首次拍摄的日子,昨晚我在家里已经把台本反复读了好几遍,一边看一边胡思乱想着:

“监督会如何导演这个剧本呢?”

“现场布景完成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与我战斗的怪兽长什么样?”

“怪兽的皮套演员会是谁?”

最关键的是,穿上奥特曼皮套之后,我能够把我的演技好好发挥出来吗?我渐渐不安起来。不过既然决心已定,那么身为演员的我,对于改行去当皮套演员的失落感,我会自我调节,做好心理准备。

在准备期间,只要有空,我就会去东宝摄影所的空手道训练场请前辈指导我练习动作招式。同时,我也会在青山墓地上下的主干道上漫跑,还坚持做俯卧撑、锻炼腹肌,加强体力。希望我的努力能够让工作组职员们的工作进展地更顺利一些。

走进美术中心,我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休息室里,换上比基尼内裤的我,在沼里和仓方的协助下,全身涂满爽身粉后,穿上了皮套。穿皮套的过程大约需要五分钟,然后他们再帮我套上靴子、戴上面具并拉好拉链。

眼部的窥视孔很小,外面只能看到一点点。沼里拉着我的手进入了摄影棚。

从窥视孔里往外看,我看见了饭岛敏宏监督复杂的表情。摄影技师高野宏一也是一副“唉?”的表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特摄班的监督的场徹老师也正歪着头往我这边看。

我走到饭岛监督身边,对他说:“眼睛的窥视孔能否再开大一点?现在这个样子,我没法看清外面的情况,没办法把动作做好的。”

饭岛监督思考片刻之后对我说:“行,那就再开大一点。”

回到休息室,仓方帮我扩了孔后,确实看得清楚多了,以后我一个人也能走进摄影棚了。我环顾了下四周,灯光很明亮。

布景就设置在舞台的正中央,那里有许多已经搭建好的小比例建筑,建筑前有不少景观树和几条白色护栏。摄影棚的顶上有一根绳子垂了下来。看到那根绳子,我心里想起了一件小时候发生的事。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与小伙伴们在我们的游乐场青山墓地玩“人猿泰山”的游戏。我们在树枝上绑了一根绳子,然后抓住绳子左右摇摆,荡到远处后跳下来。轮到我荡的时候,绳子突然断了,我一下子摔了下去。我下意识地用左手撑了一下,只听手腕这里发出了刺耳的“咔”的一声。

过了一会儿,我的手腕疼得越来越厉害,我赶紧回家把事情告诉了阿婆。阿婆看了我的手后,立马把我带到六本木的三河台去看骨科医生。果然是骨折。于是我的手被白色的布吊着,就这样回了家。

老妈见了啥也没说,老爸也没有骂我。以往只要是我做了坏事,就免不了挨一顿骂,这次大概不能算是做坏事吧。

看到那根绳子,我再次想起了那件不堪回首的往事,真是不详的预感啊!我暗自警告自己,一定要留神。手套和靴子都已经缠好了胶带。为了显得与皮套一体化,还需要再涂上一层银色涂料,这样才算是整备完毕。我打开了位于面具耳朵里的开关,眼睛便亮了起来。很快我就开始觉得呼吸困难了。

怪兽绿蒙斯(注19)登场了。我看到它的样子之时,第一反应是:好奇葩的造型啊!

此时,饭岛监督发出了指令:“古谷君,你抓住那根绳子荡下来,跳到怪兽的背上,与它战斗。明白了吗?好,先试一次。”

我确认好了降落的位置,然后便抓住绳子荡了下来,算准时机纵身一跳……然后周围的人就发现我似乎突然消失了。

“我就只看到绳子荡了过来,奥特曼消失不见了。”后来好多人都对我这么说。连饭岛监督也说:“当时我的注意力在怪兽这里,都没注意到奥特曼不见了,突然就只剩下一根绳子了。奥特曼哪里去了?当时真把我吓了一跳。”

实际上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准备跳下之时,我的手一滑,结果落在了舞台和背景幕壁中间的空隙里。我的背部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一瞬间,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然后就感到一阵剧痛,原来我摔的地方正好是背部安装电池之处。我之前那不详的预感还挺准的……

第一次试跳失败了。我重新振作精神,再次抓住绳子荡了下来。结果这一次我偏离了预计的位置,直接落在了护栏上。那一刻,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脚底心涌了上来,我当时就蹲在了那里,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后来美术班的人告诉我,那是为了把护栏固定在地面上而从下往上钉的钉子,我是踩在那种钉子上了。

沼里帮我把靴子脱了下来,果然我的脚底心在出血。沼里用小锤子对着伤口周围一阵敲打之后,给我涂了一层“红罐头”消毒水,贴上创可贴,伤口就算是处理好了。

我老爸是家具匠,踩着钉子要用锤子敲这事儿就是他教我的。钉子上有无数的细菌,会导致伤口化脓,所以需要敲打伤口周围,让流出来的血把细菌一起带走。这也算是先人的智慧吧,不过这也确实太随便了一点。算了,拍摄现场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这种事也是在所难免的吧。

话虽如此,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难免会让人讨厌的吧。

饭岛监督见状表示:放弃绳子,从脚手架上跳下来试试。于是工作组准备了一个两米高的平台,我站上去后往下一看,这也太高了。从我眼睛的位置看来,这高度要将近四米,太吓人了。

跳下来的地方铺了一层松软的黑土。我不会骨折或膝盖疼吧?一想到这个,我就不太敢跳下去。

但是不跳的话这事就完成不了,还是跳吧……带着这种觉悟,我做好了心理准备,然后试着跳了下去。由于心里还是害怕,落地时我用手在地上撑了一下。正式开拍的声音响起,我放松了一下身体,然后轻轻松松地跳了下去。完美。只听监督说了声“OK”,这个镜头总算是拍完了。

休息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恶心反胃,感觉不太好。沼里帮我把面具摘下来的瞬间,我立马冲了出去,在外场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开始呕吐起来。吐出来的只有胃液,整个人难受得要死。

回到摄影棚,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然后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我今天的动作没做好,还受了伤,又犯恶心到吐,这工作也太痛苦了吧。往后我还能坚持下去吗?休息期间,我的心情相当沮丧。

拍摄再次开始了,布景也已准备完毕。

摄影棚里,迷你楼房搭得满满的。我站在当中,从面具里往外看去,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四十米高的巨大英雄。我陷入了一种错觉,仿佛周围看上去也变小了,这种心情实在难以言表,太奇妙了。

之后又收录了三个镜头,然后又为电视台的节目宣传拍了一些照片,我按他们要求摆了许多姿势。上午的拍摄工作就这样结束了。午饭我没有吃,身体难受吃不下,而且我也实在没有吃饭的心情。

下午的拍摄开始了,我踩着钉子的那只脚依然很疼。今天到此为止不行吗?我有了这种逃避的念头。此时沼里来接我了。上次脱下来的橡胶皮套里仍残留着许多汗水,即使我用爽身粉把全身上下涂了个遍,手脚也很难顺利地伸进去。穿好手套和靴子,缠上胶带,再涂上银色,这套流程下来,花了好长时间。

我来到场景中间。看到我已经准备完毕,监督喊了一声“预备”,我便打开了位于耳内控制眼睛灯光的开关。

这次拍的是奥特曼被绿蒙斯的花粉攻击的镜头,以及奥特曼面对敌人作出战斗姿势的镜头。

每拍完一个镜头,我就要把面具摘下来喘上几口气,呼吸困难的感觉太痛苦了。我强忍着恶心感,把剩下的几个镜头拍完,然后可算是听到“拍摄结束”的声音了。

接下来还要拍用于节目宣传的剧照,又拍了二十分钟左右,真是太累了。我又开始后悔接下这么困难的活了。

拍摄才第一天,那种“一定要演得帅气漂亮”的十足干劲儿早已荡然无存了。以后还能坚持下去吗?我浑身上下都弥漫着这种不安。

宇宙英雄奥特曼,第一天就这么没出息……

工作结束后回到家里,我的脚还是感觉到一阵阵的疼痛。

“今天工作的时候,我踩到钉子了。虽然已经治疗过了,但还是好痛啊。”我对阿婆哭着说道。

阿婆对我说:“要当心一点啊,可别化脓了。”

我躺在被窝里,回想着今天拍摄时的一些情况。戴着面具穿着皮套,光是在那儿站着就消耗掉我很大一部分精力。动作也没能做好,不仅从绳子上摔下来,还踩了钉子。今天这一整天真是糟糕透顶。我在面具里可以看到饭岛监督一脸为难的表情,摄影技师高野老师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就是那种“今后这个人干下去行不行啊?”的感觉。监督也好,摄影技师也好,还有我,大家都是第一次接触奥特曼,所以都是一边摸索一边尝试。今后会怎样,对我而言,完全是未知之数。

我浑身都在酸疼,明天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吧?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但无论如何,我都要尽力而为。想着想着,我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早,阿婆去参拜了巢鸭的拔刺地藏菩萨,并求了个护身符交给我,说:“这个护身符可以保佑你,切勿离身。”

阿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那么温柔,那么关心我。我最喜欢阿婆了。

“还有,虽说是你的工作,不过我也是过来人,也能理解你。但是,在工作中无论多么难受,多么痛苦,千万不要让和你共事的人对你产生负面的感觉。不能快乐的工作,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如果遇上不顺心的事,不管是表现在脸上还是态度上,也不管你大吼的对象是人还是物,这类事你绝对不能做。无论多么难过,你都要始终保持笑容,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阿婆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

我心道:“谢谢你,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这番话我定当铭记于心。”

注19:绿蒙斯:《奥特曼》播放顺序第五集(本篇拍摄顺序第二集、特摄拍摄顺序第一集)中登场的植物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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