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Starlight
作为企划标题的一部分(Revue Starlight),也是贯穿全剧的线索,这部剧中剧的情节大概是这样的:
某个小国家的某个小村庄,“弗洛拉”“克莱尔”二位少女在一年一度的星之庆典上相见如故,她们约定一年后再次见面。
然而再见之时,克莱尔却失去了记忆。传说,“若你摘到小的星星,你将得到小的幸福;若你摘到大的星星,你将得到大的财富;如果两者都能摘得,你将得到永远的愿望。”
为了得到“永远的愿望”,以恢复克莱尔的记忆,二人一起去挑战“摘星之塔”,在攀爬高塔的过程中,她们受到“绝望”“嫉妒”“咒缚”“逃避”“傲慢”“激昂”这六位女神的阻挠,最后到达了塔顶。
在塔顶,正欲摘星之时,弗洛拉被星光刺瞎了双眼,跌落塔下。——戏剧演出的结尾
(而克莱尔被永远囚禁在塔中。)——剧本英语原文的结尾
“这座舞台,是为了分离而存在的舞台。”
这部剧中剧在TV+剧场版里至少扮演了如下的角色:
①是九十九期生每年都要在圣翔祭上扮演一次的固定节目。具体到情节里,就是TV故事之前的第99届,TV结尾的第100届,以及剧场版里尚未演出的第101届毕业公演。
②是恋光小时候下定决心投身舞台的契机。
③爬上摘星之塔的过程是Topstar选拔机制的隐喻。
④弗洛拉与克莱尔的经历是恋光主线剧情的隐喻。
二、摘星
首先,是TV结尾借华恋之口说出的一个同音梗:在日语中“星摘”与“星罪”同音,所以“摘”就是“罪”。这听起来只是一个无厘头的冷笑话,不过少歌里确实不乏这样的黑色幽默。
我们也可以把这理解成一种剧本的设定。既然是设定,那就不用问为什么。在《Starlight》这出戏里,摘星就是一种罪。始终扮演着角色的恋光,二人的愿望就是无法实现的。
得到伴随着失去,虽然动画里只有侧面描写,但是能够成为舞台少女的人,无不是用艰苦卓绝的努力换来的。正如剧场版里的台词:
“舍弃普通的喜悦与作为女孩子的乐趣,持续表演下去的命运。”
而Topstar更是最强大的舞台少女才能得到的地位,加缪有一句名言:同时拥有荣耀与青春,对于一个凡人来说是太过了。为了争夺主角的地位,一定会失去太多东西。
我想用巴别塔的故事来作比喻:神摧毁巴别塔,并不是因为人想要触及天空,而是因为人修建这塔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而非为了传扬神的美名。同样,摘星之所以是一种罪,并不是想要实现愿望是可耻的,而是因为想要实现愿望必然伴随着丑恶的欲望,且实现愿望的过程是残酷的竞争——你不得不打倒所有障碍才能前进,哪怕那些障碍是亲朋手足。在选拔中,如果失败就会被夺走所有“闪耀”,而见识过舞台中央的人又不可能回到之前的生活中,再像普通人一样对平庸的事物感到喜悦,必然只能生活在懊悔与泄气当中。
所以摘星不是一种可能的“风险”,而是一种必然的“危险”,对于个人来说,最好的结局是成为Star,实现愿望,但这也意味着其他人没有成为Star,不能实现愿望。
少歌TV版的“圆满结局”,反而让许多批评家感到不满。把一个悲剧故事改成“大团圆”,一般都会被认为是较为俗气的做法。当然动画结尾其实是埋了坑的。更何况,二人一起成为Star,这只是光恋愿望的实现,对于那些同样追求成为Star的人来说,只是解开了一些心结,又如何算得上真正圆满?
三、命运
Starlight,悲剧,摘星之塔,命运,绝望的永劫轮回。
长颈鹿终于看不下去奈奈无限卡Bug,诱导她说出了一个不一样的愿望。
“无法预测的命运舞台”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既然是戏剧那就少不了迷狂,观众讨厌一成不变的剧情,观众需要新鲜与刺激,于是小光作为转校生归来,华恋一次次跳入舞台,成为破局者,最后整个故事脱离了奈奈的掌控,甚至脱离了长颈鹿的掌控,更是出乎所有观众的预料。华恋,可爱又帅气,舞台上绽放的爱之花,笨蛋执着热血,王道系的主角,不可思议却又理所应当地一次次战胜对手。华恋的再生产,小光的再生成,二人的羁绊之力仿佛开了外挂一般。
在此前的轮回中,奈奈的愿望是拨回时间,以此来规避选拔机制给大家带来的伤害。而熟读剧本原文的小光深知Starlight的悲剧结尾(或者也是一种逃避),在最后手刃了挚友,为华恋选择了弗洛拉的结局——于高塔坠落,而自己扮演起失去记忆的克莱尔的角色,永远被囚禁在高塔之上。
在TV的结局,华恋再次闯入舞台,至少造成了两个后果:
①100届圣翔祭上Starlight的剧本被改写,从悲剧故事变成了团圆结局,连女神们也被解放,动画主角们没有谁被挤出演员表,双女主+六女神的八人配置又加上了奈奈扮演的向导。
②光恋暂时实现了“一起Starlight”的梦想。
那么问题来了,虽然是“无法预测”的舞台,但依旧是“命运”。对于光恋来说,命运就是Starlight,华恋所做的事始终是“改变命运”“反抗命运”而不是“没有命运”,当然她未必有这样的主观意识。
再看克莱尔和弗洛拉是两个什么样的角色:
克莱尔:失去记忆,被囚高塔。失忆意味着忘记过去,找回记忆是摘星的目的,被囚是犯下星罪的惩罚。
弗洛拉:双眼失明,落下高塔。失明意味着看不清现在,与坠落一起构成了犯下星罪的惩罚。
华恋扮演了一次不一样的弗洛拉——坠塔之后还能无数次重新站上舞台的弗洛拉,直到实现与克莱尔的约定为止。而小光在回应华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那个失去记忆的克莱尔了。
再梳理一下几个版本的Starlight的小差异:
①恋光小时候看的Starlight,结尾是弗洛拉的坠落,华恋为二人的友谊而感动,与小光许下了一起成为Star的愿望。
②99届圣翔祭所上演的Starlight,奈奈心目中的理想舞台。
③英文原版的Starlight,结尾多了关于克莱尔被囚于高塔的内容,小光选择的Starlight,对应TV第11集。
④100届圣翔祭所上演的Starlight,颠覆性的完美结局,大家一起闪耀。相比第99届,这想必是华恋心目的理想舞台。
⑤101届圣翔祭尚未上演的Starlight,结局未知,这是剧场版里的内容。
四、下一站
“wild-screen baroque”是少女歌剧剧场版里反复出现的名词,我们同样可以得到多种解释:
①剧中长颈鹿自己的叙述:是自私又贪婪的观众所期待的新舞台,Starlight的后续,谁也未曾见过的最终章。
②来源于wide-screen baraque,即宽屏巴洛克,意指一种来源于太空歌剧科幻作品的风格:人物富有传奇色彩,情节紧凑,节奏迅速,同时继承了巴洛克那种激情,迅捷,夸张,豪华,旺盛,混乱……的品质。这可以当作是对这部剧场版风格的自指。
③改wide为wild,强调的是野生的本能,不受压制的欲望,与剧场版的情节相呼应。
如果把TV剧情的最后数集视作华恋的Starlight战胜奈奈的Starlight,超越小光的Starlight的过程,剧场版即是筹备新的Starlight的时期的故事,是将在101届圣翔祭上演出的那一场,也是舞台少女们接下来的命运。
剧场版里有一句话被反复提起:
“列车一定会驶向下一站,那舞台呢?我们呢?”
这当然是一个明显的设问,舞台会被用作下一场戏剧,而舞台少女会前往下一座舞台。真正的问题是,她们准备好了吗?
Topstar选拔结束的第一年后,临近毕业,大家忙忙碌碌,朦朦胧胧,憧憬着未来。
除了华恋和退学的小光以外,舞台少女们或多或少都已明确了自己的目标。
在这之中,奈奈无疑是最特殊的一个角色。在轮回中,她无数次成为Star,可以说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在100届圣翔祭版Starlight里,她在剧中扮演引导者的角色。在之前的总集篇中,她作为TV故事的回顾者出现。在新作剧场版里,奈奈延续了不仅作为舞台的表演者,也想成为舞台的创造者的设定,填写志愿时把二者都写上了。可以说她对于作品、表演、主题、舞台这些元素之间的关系理解是最为深刻的。
因此,她最先看到了“舞台少女的死”。
在少歌表面这一层少女、青春、励志、类偶像企划的外皮下,本就不该只是童话一样携手共进的故事。
戏剧——这一介于抒情诗与史诗之间的独特形式,具有精神分裂的气质和无与伦比的表现力。对于戏剧来说,平庸是不可接受的;对于舞台少女来说,平庸就是一种罪恶。而追求不平庸的那个过程,同样必然伴随着丑恶的欲望。
说得更恐怖一点,把舞台视作赋予她们生命意义的事物,这显然是非常沉重的一件事,甚至超越了一般的艺术追求、敬业之类的良好品质,完全能够称作是一种人的“异化”。模仿也好,表现也好,舞台终究是自然界与人的真实生活的一种比拟物。当然就一般观念而言,好像这不是一件值得批判的事,那些为艺术献身的狂徒们往往在人群中备受崇拜,尤其是某些年轻而富有才华的自杀者,往往能成为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因为观众同样自私而贪婪,渴望见到血,争斗,牺牲,渴望崇高或猎奇的各式各样的超越性的美。
奈奈的99届圣翔祭starlight,对于她而言是一场完美的表演,一场值得重现无数次的表演。那似乎是日神精神的一种体现:停滞的时间,谐和的幻梦。像雕塑一样静止的美。在这场starlight被恋光打破之后,奈奈似乎就“洗白”了。在剧场版里,我们可以看到后续:奈奈先其他人一步进入状态,或者说是自然而然地从日神过渡到酒神的迷狂,解放了天性——当然不是普通人的天性,而是舞台少女的天性,那个歌唱,舞蹈,相互争夺的姿态,仿佛和舞台(自然)融为一体,在奇异的狂热和迷醉中找回生命的本真意义。
当然变化不只是变化而已,奈奈这个角色的特殊贯穿始终。她身上不仅有身为舞台少女和舞台创造者的二重性,还有着日神与酒神精神的二重性,她不仅能够创造形象,还能以形象来传达她的意志,而且这两种状态不是“变换”,而是“并存”。
“当他做梦而同时又知道自己是在做梦,那状态庶几近之。因此,酒神的仆人必定是一边醉着,一边埋伏在旁看着醉着的自己。并非在审视与陶醉的变换中,而是在这两者的并存中,方显出酒神艺术家的本色。”(《悲剧的诞生》)
就像剑客用剑交流,指望舞台少女好好说话是不可能的,她们的交流只会在舞台之上。所以奈奈在列车之上大杀四方,为了让大家认识到自己的“死亡”。所以奈奈在完成自己引导者的使命之后,又回到了她的位置,与她的“那个人”做个了结。
少歌的世界观里,她们所憧憬的新国立第一歌剧团“即使是同样的作品,但在每次表演时都能演绎出全新的舞台”TV里也有“即使是同样的台词,讲述时的呼吸也不会相同。”这样的台词。可见这种变化,进步,推陈出新是少歌里的一部分审美倾向,可能只是青春励志的陈词滥调,或许也是观众们的期待。
再回到那个starlight的说法,无论是奈奈的starlight还是华恋的starlight都已经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舞台。剧场版开头小光对华恋说:“现在正是走下高塔之时”,走下的是哪一座高塔?是她和华恋一起实现愿望的那座摘星之塔,也是走出这座校园,走向未知的前路。
五、你为何离我而去,我的友人?
剧场版补充了关于华恋的设定,把这个人物推向了一个沉重又复杂的位置。
我想用一些比喻来形象地理解华恋:(比喻,比喻,比喻,非故事原型论)
①舞台上绽放的爱之花——自幼学习各种舞蹈,声音洪亮,元气满满,表演富有感染力的舞台少女。
②盲目而不屈的弗洛拉——有了小光就无所不能,无惧失败,无数次再生产。
③有软肋的悲剧英雄——成也小光败也小光,如同TV片尾曲的情歌对唱,华恋一直注视着小光,又感到不安,害怕小光的离去。比起用阿喀琉斯比喻,二人的约定更像是力士参孙的头发,是她无敌的秘诀,也是最大的弱点。
④施给小光拯救与爱的神——
(1)在TV里,每当小光进入绝境时,华恋总是那个突兀的“机械降神”,这是第一层。她的行为总是主动的,成功的,积极的那一个。
(2)华恋对小光的爱变态到不像一个凡人的爱,十几年的等待与努力,放弃了作为普通少女的乐趣,不顾危险一次次跳上舞台,改舞台改剧本改命运,这是怎么样的一种爱?类似于神对人的那种爱:“爱情如死之坚强……”这种爱不是钻石,不是基岩,只能用死亡来作比喻——像死亡一样无可避免的爱,甚至能够摆脱命运的权柄。
(3)华恋不仅爱,她还慈爱,哪怕被热暴力冷暴力屡次离家出走,从头到尾就没有怨过小光一句,还是要找她回来starlight,这仿佛是只有神才有的宽容、怜悯和饶恕,单向的不计回报的爱。
华恋是这样富有神性,显得小光就像曾三次不认主的彼得一样:离开华恋去英国留学是第一次,赌气去逛街害华恋一顿好找是第二次,成为star后自愿被独自囚禁是第三次。
那么小光可不可以像彼得一样重回神的怀抱呢?TV结尾就是这么做的,小光直呼华恋你好笨你好闪我好想和你一起starlight,她们一起闪耀了,但小光虽然情商比较低下,野生的本能还是有的——幼年和华恋许下约定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也是真正的舞台少女了。前面也说过,舞台给舞台少女以生命,舞台少女以舞台为信仰,是不折不扣的“异教徒”,其他舞台少女是对手,或者至多是伙伴,如果把其他舞台少女视作是神,那么又把自己置在何处?抱有这种想法同样意味着死。小光不能容忍那个“堕落成华恋粉丝的自己”,所以又跑路了。
⑤归来的傲慢女神——回归TV,这是第99回圣翔祭时,华恋所扮演的角色。为什么又把这个拎出来说呢?第99回圣翔祭,不仅是奈奈的理想舞台,也是一个没有小光的舞台。没有小光的时候,华恋不足以成为双女主之一。结合剧场版,还可以从一些小细节观察没有小光时的华恋可能是什么样子:
家境起码是中产以上,家人也愿意全力支持她并且指引她。小时候,华恋因为游戏机的缘故也能和其他小朋友搭上话。中学时,虽然因为舞台的练习不能混在一起,但即便如此也有不少愿意关注、祝福她的同学。在圣翔,和大家的关系处得也都很不错,完全就是团宠。而有小光的时候,她就变身盲目的弗洛拉,眼里只有小光而忽视了身边的事物。这个后果显而易见:见识到舞台的闪耀,与小光许下约定之后,游戏机的朋友自然没有了,中学有可能和伙伴一起度过的青春没有了,在圣翔重拾约定后让露女士直呼那我呢?
什么叫作傲慢?认不清自己所在的位置。好比一个人如果有考80分的能力,他认为自己能考到100分,或者认为自己只能考到60分,二者都是傲慢。而华恋甚至拿错了试卷,其他人的题目是如何成为star,她的题目是怎样和小光一起成为star。这一点点差距,就是违反了舞台少女的天性。除此之外,华恋可谓是劣迹艺人:中途跳入,是不尊重舞台;狂打嘴炮,是不尊重对手;篡改剧本,是不尊重命运。对华恋来说,舞台就是小光,甚至连灯光和台下的观众都感受不到。
剧场版里,奈奈没有暴打华恋,而是将她送去沙漠,找寻下一个角色,下一个舞台。在之前的戏剧表演里,当华恋说出“为何要离我而去……”,奈奈默默接了一句:“友人啊。”看来奈奈和长颈鹿混久了,她是真的懂:此时的华恋,就和曾经的她处在相似的境地。
曾经的奈奈以99期圣翔祭starlight作为理想舞台,一次次地再演。
现在的华恋对100期圣翔祭的圆满结局感到满足,无法前往下一座舞台。
证据是直到剧场版结尾华恋见到小光,还在重复她在TV结尾的那套说辞:
“果然,对我来说舞台就是小光……”
然而物是人非,此时的小光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六、叛逆的物语
剧场版中,出现了许多和TV反转的结构。在TV里输掉的一方,在剧场版里反而是赢家——当然,正如奈奈所说,这不是选拔,是彼此之间做个了结,是给观众的献礼。这仿佛就像月相的盈亏或者螺旋上升的历史规律——当故事之结尾已经圆满到不能再圆满,故事还有没有可能进行下去?故事的继续必然意味着对圆满状态的破坏。
“上坡路和下坡路是同一条路”,在TV之前,第100届圣翔祭starlight的结局是华恋追求的目标,在TV之后,这个结局反而成了阻碍前进的累赘。
任何反义词都是一对孪生兄弟,绝望过后是希望,希望过后又是绝望;解放者终被放逐,归于荒野等待重生。当然这不是单纯的循环,而是螺旋上升——好比花开曲里那句引用的和歌:急流岩上碎,无奈两离分,早晚终相会,忧思情愈深。
前面提到我为什么认为华恋身上表现出神性,因为她的行动总是主动的,成功的,积极的。我们可以看到,华恋是最恪守约定的那个人,在她的成长历程中,没有表现出什么对自己的惶惑,她唯一怀疑过的东西,居然是小光是不是还在遵守约定。她就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青春期的迷茫吗?
那么再从小光的视角来看,当然我们不知道小光在英国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但是两个人十几年间的交流似乎真的是华恋单方面的信件,而且华恋做了不看不听不调查的自我设限,直到偶然瞟见小光的黑丝才没绷住,这样就构成了一种不平等的关系,而这种不平等其实是贯穿始终的。
在恋光的初次见面时,小光用特别的方式问好,二人熟络之后,小光带着华恋去观看戏剧,这都带有炫耀的成分在里面。这其实也相当于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可以称之为某种投射认同,即通过营造这种不平等来完成主客体之间情感的调换,以战胜一些源于自身的负面情感,比如说自卑、恐惧、嫉妒等等。当然这肯定不是主观行为。我们可以再挑选一些典型事件来说明:
①小光总说华恋是笨蛋,会向她撒娇,被真昼教育过后才承认是自己在害怕。这就好像是将属于自己的恐惧、依恋等情感投射到华恋的身上,以减轻焦虑,保护自我。
②小光总是表现得较为强势,不准华恋参加选拔,又自作主张被囚在地下舞台,这纵然是为了保护华恋,其实潜台词也是认定了华恋的无力。
而华恋真的无力吗?就结果而言显然不是的。小光是把自己的那份无力和失败的痛苦投射到了华恋的身上,毕竟她已经输过一次了。投射认同的流程并非只有主体的投射,还包括客体的接受。华恋并没有如小光潜意识里认定的那样软弱无力,而是用她的强大拯救了小光。这就导致这样一个结果:小光建立的这种投射认同往往都是失败的。无论怎么伤害华恋,她依旧会紧紧抱着不放。那么舞台少女不是伤人就是伤己,小光的自我很少能够得到保护,一次又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负面情感。
所以剧场版开头的矛盾爆发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作为舞台少女的小光,从来就不是一个“信者”,她想,或许从这个故事里退场,从华恋身边逃离,才是最好的结果。每当承认自己的畏缩时,华恋的形象反而会变得高大起来。
前面我用彼得三次不认主的故事来作这个比喻,也许不是很贴切,我想强调这样一个概念:一个重演多次的标志性事件。每当矛盾不可调和之时,小光总是做这么一件事:离去。对小光而言,这是一种手段,更是目的本身。只有这种矫枉过正的行为,才能掩饰内心对华恋的向往。
而小光的这种离去对华恋来说意味着什么?在五岁时给你一段深厚真挚的感情,然后又让她远走高飞十几年,这首先就是一种巨大的创伤。这种创伤直接影响了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没有小光的时候,华恋最担心的是小光忘记了约定;小光回来的时候,华恋依旧在担心小光是否又要随时离去。
这形成了一种旷日持久的反向生成——因为太想知道小光的现状了,所以反而不看不听不调查,这种被压抑的欲望硬生生被转化成了动力,成为华恋强大的理由。另一项反向生成我们在结尾才能明白:华恋在潜意识里也是真的想赢,但这种胜负欲一直被约定掩盖着,所以才有“大家一起闪耀”这种虚无缥缈的话。“最后的台词”对于双方都是一种治愈,小光正视了自己对华恋的感情,华恋接受了也想胜过小光的欲望,对于舞台少女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把舞台少女的特征拆成两份,即对舞台和伙伴的热爱和彼此之间野性的竞争,为了成为star,二者都是必不可少的。童年时华恋邀请小光一起去挑战命运舞台,十几年后小光教会华恋舞台少女间的竞争,这才是只有两个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到这里才真正完成了彼此命运的交换。
“是这般柔情的你/给我一个梦想/徜徉在起伏的波浪中隐隐的荡漾/在你的臂弯
是这般深情的你/摇晃我的梦想/缠绵像海里每一个无垠的浪花/在你的身上
睡梦成真/转身浪影汹涌没红尘/残留水纹/空留遗恨/愿只愿他生/昨日的身影难相随/永生永世不离分
是这般奇情的你/粉碎我的梦想/仿佛像水面泡沫的短暂光亮/是我的一生”
——罗大佑《海上花》
彼此赠予梦想的人也有可能成为粉碎彼此梦想的人。
站上舞台,我们就无法再拥抱彼此;
离开舞台,我们就真正失去了彼此。
七、多余的话
这一节里对几个剧中的重要概念再次做一些强调,当然其中会有我个人暴论的成分。写到这里,我的心态也有一些变化,相比用那种开膛破肚的方法分析,下面的内容可能更偏向我个人的一种感想。
首先,如果说“starlight”是理解故事情节的钥匙,“舞台少女”就是理解故事内核的钥匙。这个动画究竟想把舞台少女塑造成怎样的一种形象?我们再从几句歌词切入:
《Star divine》“舞台赋予了我们生存的意义”
《舞台少女心得》“我们是舞台少女,天生的舞台少女”“世界一直都在等待着我们,世界是我们巨大的舞台”
这些表达看似稀松平常,但是数量如此之多,与剧情又是如此契合,真的让人不得不多想。她们是如此纯粹,热烈地追求着舞台,这是一种真正的信仰,而真正的信仰意味着对于某种逻辑、标准、尺度的“内化”。
这种逻辑、标准、尺度是什么?往好处说,是对艺术的追求,彼此之间是同伴也是对手。但更是这样一种逻辑:要为舞台献上生命,要紧紧抓住观众的视线,要歌唱舞蹈彼此争夺,要无数次经历角色的死亡与重生,要认可自己的身份与命运,哪怕会为此燃尽一切……
从她们咬下西红柿的那一刻起,舞台的假定性原则彻底模糊,回忆与台词融为一体,作为“表演者”的人生开启,心灵被永远悬置在客观世界与艺术作品之间。
我们必须要接受这一点:剧场版结尾时她们放飞披风,并不是从舞台少女的身份里毕业,并不是一场解放自我的“少女革命”,而恰恰是彻底完成了对舞台少女身份的自我认同,并且要以这种姿态永恒地生活下去。
如果你认为作品总要抱有一些道德目的,乐于对作品作善恶的辨别,想弄清楚它是革命或不革命的,是进步或保守的,那这里是一个值得评判的点。然而,少歌的这种逻辑、价值观、人物塑造是一以贯之的,如果你不认可,那么首先说明一件事:你不是剧中点明的那个自私而贪婪的观众。
或许在人生中有一种真正的浪漫主义,那就是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值得用身家性命去赌一次或者体验一次的东西。
其次,剧中角色和观众对于戏剧艺术的这种追求,戏剧艺术对于她们真实生活的影响力,则让我想起阿尔托提出的那种“瘟疫”式的戏剧——那种发生在演员和观众身上的无可挽回的危机,一场不分国籍、语言、性别、身份的蔓延式的感染,它决不可以是不痛不痒的为了消遣的娱乐,追求要在所有参与者的身上打下终身烙印。
“已经说过的话不应再说;一种表达法不能用两次,其生命没有两次;话一出口便已死亡,它只在出口的一刹那起作用;已使用过的形式不能再用,要寻找别的形式;戏剧是世上唯一的做过的动作不会重复两遍的场所。”(《与杰作决裂》)
再补充一下,在少歌里我们可以看到staff的野心,可以看到它以绝妙的视听语言打动了许多观众的心,但是很多人觉得不够,或者说觉得少歌被其商业企划身份所累,声优还要吃饭,角色还要进卡池,是不是不能真正去描绘黑暗,即对角色或现实观众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我个人的观点是,这是少歌难以被批评家认为是真正“神作”的原因,但同样也是少歌如此特别的原因。
退一万步说,少歌确实在观众内心唤起超乎感官世界的真实,确实给人以震撼或原始冲动的感觉,抛却你看作画演出或者磕CP这些个人因素,它本身仍然有足够的美,任何人都应该承认这一点。只是我个人,或者说代表一部分人,作为贪婪且自私的观众,是不是应该认为少歌还有广阔的上升空间,这就见仁见智了。
接下来谈第三点,“观众”。
少歌里的“观众”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而且与“作者/创造者”这个概念相互混淆。
整个故事里观众的两个“化身”,即长颈鹿和B班/舞台创造科,一明一暗。
对长颈鹿,我觉得最好的解释是“理想观众”,一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存在,它对舞台极有影响力,是舞台少女的引导者,规则的制定者,是离舞台少女最近的粉丝,它几乎什么都懂,而且到它不懂的时候是兴奋激动而非掀桌,最后还把自己烧掉以搭建最终舞台。可能动画的staff比较接近,但总感觉长颈鹿还隐隐高于staff,也许就是一种虚设的理念,一个能完全理解舞台少女的超验的主体。
如果你是一个作者或者演员什么的,有这种观众一定是幸福的事。为什么长颈鹿总是显得那么激动,疯魔,神神叨叨?说到底,还是因为舞台少女同样足够自私贪婪,粉丝行为偶像买单。而反过来说,舞台少女的存在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回应观众的渴求,一种双向的关系。
舞台创造科,显得正常许多,舞台剧中以B班指代真实观众,动画里她们真的就在从事舞台的幕后工作。除了是商业偶像对粉丝说的那类经典台词的逻辑“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们的今天”,还可以看作是对长颈鹿形象的一种补充。这依旧不是对立,还是一种相互转换的关系,你可以是一个默默守望她们的普通人、过路人,也可以做到像长颈鹿一样入魔。(这非常危险)
作为观众,作为粉丝,作为屏幕前的你,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我想这不单单是少歌的问题,一切爱好,书籍,电影,动画,包括现在那些流行文化,你喜欢的偶像,组合,歌手,主播,你爱他们的程度有多深?你有没有那种如死般坚强的爱情?当一切完结之时,你要选择长颈鹿般的自毁还是放手?
就像剧场版的主题一样,列车会驶向下一站,舞台少女会前往下一座舞台,由于这部动画里观众的地位,我觉得还得添一个问号,观众要去向哪里?
八、最后的台词
对不起,我的友人,如今我将要远航,
向着那片广阔的、未知的、无垠的大海。
不要再把光芒分给我,不要再把爱献给我。
请你用刀兵来刺我,以你的闪耀贯穿我;
以掠夺之姿来见我,说你也不愿输给我。
为了完结这个故事,我在舞台上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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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仅五岁就将命运投入烘炉”。
除了和那个人一起成为star的命运,还包括前提条件——成为舞台少女的命运。
无法触及,因而耀眼;因为危险,所以美丽。
舞台少女的人生如同不熄的炉火,如同浮士德中的第二个赌约——
说出那句“你真美啊,请等一等”之时就是炉火熄灭之时,
对上一个舞台和某一段时光感到怀念之时就是死亡之时。
胸口的T字划痕是那个人留下的印记,是舞台中央的印记。
来到这里的代价是将过往燃尽:回忆、约定和信。
新生的空虚只能由一颗舞台少女的心脏来填补。
这心脏主要由什么构成?
台下观众的期待,自身对舞台的热爱,还有最不想输的,最重要的那个人。